第72章

    裴松抓了把干草,把筐子的?缝隙填得满满当当,再盖紧筐盖,远远看?去,倒像装了些刚采的?菌子野菜。
    出?了家门,日色浅淡。
    秋风正萧瑟,卷起了田埂边的?枯草。
    已是农闲时节,许多人家改作食两餐,早饭就做得晚些,有婆子蹲在门口摘菜,正瞧见俩人?,惊异问道:“哎哟裴家哥儿,啥时候家来的?”
    裴松笑着应声:“就昨儿个。”
    他们这一片多是农户,打猎是稀奇事儿,俩人?进山半个来月,少不了被人?盘问。
    婶子放下?手中豆角,仰头问道:“这一趟可?是辛苦,打了啥好物件?”
    裴松脚步没停,只笑着摆了摆手,含糊道:“山中这阵子静得很,费了不少力气,打到两只兔子,回头也好换些银钱。”
    婶子洗菜的?动作顿了顿,目光往汉子背后的?编筐上扫了扫,又笑着问他?:“这筐里装了些啥?瞧着怪沉的?。”
    裴松随意道:“山里采下?些菌子野菜,想着到街上换点盐巴,要么过几天蔫巴了可?要白瞎在手里。”
    婶子听?着,这才?收回目光,继续掰起豆角筋子:“也?是辛苦你们,快些去吧。”
    两人?应下?声,脚步放快了些。
    这一趟并不着急,晃晃悠悠行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地方,转过路口,人?声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挑着菜担的?农妇、蹲在墙根磨镰刀的?汉子、追着狗跑的?半大小孩,好一派热闹景象。
    秦既白常来镇上打交道,熟门熟路就往惯去的?铺子方向走,没多会儿就到了“张记皮货铺”。
    店面不大,在闹街的?犄角旮旯里,因着年头久远,门头匾额都脱了色。
    他?掀开棉布门帘,拉着裴松进了屋。
    店铺伙计是个年纪尚轻的?小爷们儿,这会儿正趴在柜台上拨算盘,算珠打得噼啪作响。
    听?见动静伙计抬起头,瞧见汉子背的?大编筐,眼睛先亮了亮,可?再一细瞧没见到活物,眼神又很快沉了下?去。
    他?搓着手迎上来,笑着道:“秦家小爷来了,这回又打了什么好货?”
    秦既白也?没绕弯子,将背上筐子卸了下?来。
    他?掀开筐盖,又伸手拨开厚实毛草,露出?小鹿的?浅黄身子:“前儿个山里刚打的?,没敢耽搁连夜背了回来,正是新鲜。”
    伙计眼睛瞪得溜圆,张记皮货铺面小,来这里的?猎户带的?多是兔子、黄皮子,好些的?能有只狐狸,这样一头小鹿实在难得。
    他?一个伙计做不了主,忙恭敬道:“您和夫郎且先等?等?,我这就喊了掌柜的?来。”
    第69章 三两银钱
    伙计自后门?出去, 室内陡然静了?下来,裴松这?才有余暇细细打?量起这?间铺面。
    门?堂开阔,入眼的便是半人高的榆木柜台, 台后的墙面上挂满了?兽皮, 台边摆着个大竹筐, 里面堆满了?各类皮草, 看这?样式,多是兔皮、貉子?皮, 杂色的居多。
    他听秦既白说过,镇上的富户老爷、夫人, 多喜玄色和?雪色的皮子?, 一来纯色衬气色、显贵气,二来纯色难寻,物以稀为贵。
    说到底, 还是贵。
    可看这?铺面, 多是些小皮子?, 羊皮、牛皮都少, 来这?的商客该也是些富农或猎户,店家做一手二道贩子?的生意,赚取些中间转手的差银。
    若如?此, 在这?地界卖皮子?该是谈不下好?价。
    少顷,后门?的棉帘掀开,伙计恭恭敬敬地请掌柜进门?。
    掌柜年?过五旬,因?在家中排行老二,熟客多称呼他一声“张二爷”。
    张二爷身?材瘦削,留一截山羊胡,满脸精明相, 他身?着锦缎,腰间挂一枚无事牌,说话间笑脸盈盈:“青卓,快看茶,怎能让客人站着等?”
    唤青卓的伙计忙应下一声,却听秦既白开口道:“不劳烦了?,家中还有许多事儿忙,您且先瞧瞧皮货。”
    “这?如?何使得,来者皆是客,我?还要将您二位请作上宾的。”
    一番客套后,伙计将小鹿过秤称好?重?,四十二斤,有些偏小了?。
    张二爷绕过柜台步上前来,他俯身?细瞧了?瞧小鹿,用拇指按了?按鹿腿的肉,又翻起鹿唇看了?看牙口,缓声道:“是新?鲜,这?小鹿该还不足年?,肉质正鲜嫩。”
    他先夸耀一番,却又缓缓皱紧了?眉头:“可惜了?,终究是头死鹿。活鹿尚能卖肉、取血,死鹿只能剥张皮再剔点?碎肉,眼下秋来野物正多,恐难卖上好?价。”
    秦既白未言语,只沉默地看去掌柜。
    他正踟蹰,边上裴松缓慢伸来手,将他握紧实了?。
    本还浮荡的心一下就稳当起来,他反手握住,笑说:“张二爷,实也不瞒您说,眼见天冷下来,家中正等银钱制衣,这?小鹿……您能看到多少银钱?”
    “秦家小爷,你也是懂行的人。”掌柜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浮尘,语气放缓了?些,“这?鹿皮虽说完整,可秋鹿的毛还没长密,御寒不及冬皮,毛色也偏浅,做不了?大件皮袄,顶多裁成护膝、暖手筒。”
    “你这?皮子?该是没缴筋角赋税,我?若收了?,得先刨去这?银钱,还得找匠人鞣制,算上人工成本,又是一笔开销。念在咱俩是老交情的份上,二两八钱,你看如?何?”
    秦既白狩猎多年?,与张记皮货铺子?打?交道,还是近几年?的事儿。
    闹街本就不大,猎户往来总会认出来,他那会子?偷摸攒银钱,张记铺子?位置隐蔽,掌柜、伙计嘴都严,不会叫他阿爹晓了?去,长此以往,他便惯来了?。
    可适才听掌柜的意思,是要在价钱上做文章。
    秦既白抿了?下唇,心里门?儿清,掌柜这?话儿半真半假,秋时野物虽多,可这?般完好?的小鹿皮,村里未必能寻着第二张。
    还有这?鹿肉,就算不鲜吃,也有多种法?子?存储,眼下天凉,硝石制冰镇上,再放到地窖里,能保小月。
    他沉默良久,缓声道:“这?小鹿说到底是我?与夫郎一块儿打?的,我?一人做不得主,我?俩商量一下再同您说清。”
    掌柜闻言,指尖在柜面上轻轻敲了?敲,倒也没露出不耐,只笑着看去裴松。
    平山村地界不大,俩人成亲的事儿乡邻皆知,又听闻秦家大郎上赶子?入赘,还是个年?长他许多的老哥儿,都当是笑话儿扯闲唠嗑。
    谁想他二人自打?进门?,那手便没松开过,倒比寻常夫妻还要恩爱。
    没拿筐子?,秦既白同裴松掀帘出去,仰头却见天色阴沉,云层稀薄,山风又劲了?些。
    出来时天还晴朗,因?此俩人穿得不多,到现下却忽然转冷,秦既白拉着裴松到了?个背风的角落,又反身?堵住风口,一边搓他后背,一边问他冷不冷。
    挺厚实一副身?板子?,手脚都还热着,汉子?却这?样小心他。
    裴松脸色红了?红,他摇摇头轻笑道:“哥不冷,倒是先说说这?皮子?……你是啥想法??”
    秦既白叹了?一息,缓声说:“这?小鹿的皮毛虽不及冬皮密,可胜在完整,镇上富户家的夫人们做暖手筒,最喜这?浅毛色。至于赋税与鞣制成本,张二爷常年?收皮子?,早有固定的门?路,哪会真亏多少。”
    “可若实在说,这小鹿皮即便硝制好后,最多不过二两半银,只合上鹿肉,确给得不多。”
    耳际风声簌簌,裴松温声开了?口:“二两八钱,虽比咱们预想的少些,却也不算很亏,你若是不想坏了?这?交情,倒也能应下。”
    家中时,俩人便合计过,这?样一头小鹿,虽被竹刺破了皮面,可肉质鲜嫩,该有小三两。
    见汉子?仍犹豫,裴松指尖轻轻蹭过他冻得发红的耳垂,声音里带着暖意:“若如?此,咱便再同他磨磨,看看能不能有些来去。”
    “我?晓得你心思,常来这?一家,便觉得安心可靠,可这?皮子?不是小事,多几十文也能买袋精米或白面。”
    “实在谈不拢,咱们多跑几家,闹街不合宜,就上镇子?,左右皮子在咱自己手中,心中有底。”
    风声渐紧,天光也黯下来。裴松的声音却温柔而?坚定,仿佛不论如?何,他都会站在他身?侧,仿佛只要有他在,万事都有他托底。
    秦既白吸了?吸鼻子?,俯身过去将裴松抱紧了,下颌贴着他的颈侧,轻轻磨蹭:“嗯。”
    这?大个汉子?,压在身?上好?沉的。
    裴松用劲儿撑着人,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忽然,铺门?的棉帘又被?掀开,伙计青卓探出头来,缓声道:“秦家小爷、裴夫郎,掌柜的让我?来问问,您二位商量好?了?没有?耳听着起风了?,要么咱进屋说吧,别再寒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