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夜风清凉,江止咳嗽了几声。他辨识出断愁双刃的材质,极为特殊, 有点像……他们曾在蜃楼中铸造过的海日江崖剑。
    江止取出了自己的江崖剑,比照着看了看。他思索片刻,打算取下江崖剑剑柄上装饰的一部分材料,来修补断愁双刃。
    他取出小石锤,还有熔炉,在灯下敲敲打打,试图改造这把断愁双刃。
    兵器虽锋利……但是凶性太重,有伤天和,同样伤己。
    容禅拿着这对双刃,可以所向披靡……哪天饮下的,也会是他自己的血。
    斗室中敲敲打打的声音,吸引了路过的太玄仙宫弟子。他们看到这么晚了江止还在修一对双刀,禁不住走过来,敲门问道:
    “小师祖……您这是在做什么?让我来帮您吧。”
    江止道:“不必,你去休息吧。”
    “那您也不要熬太晚了,我见今天您还受了伤。在走廊里,分明还听见您咳嗽了。”
    “不必担心我。这点伤以我的修为不算什么。”
    “那好……夜里风寒,您多注意一些。”
    “去睡吧。”
    弟子只打着哈欠回去睡了。
    江止在灯下看着这对双刃。阴寒的材质中仿佛带着一股幽怨之气,花纹更是看了让人迷眼,久而久之迷失心神。他修的无情道,因而不受影响。
    容禅丢了那对双刀,就好像忘记了一样。他也不去问起,不寻找。
    诸天大会上,容禅依然处处拆江止的台,与他唱反调。因他展露出来的深厚功力与独特功法,还真有一群人被极情道吸引,认为这才是袒露真情、去伪存真,因而要去炎洲投奔大罗宫的。
    太玄仙宫的弟子感到气愤,回来后偷偷骂容禅,江止依然没说什么。
    熬了几日之后,江止终于将断愁双刃修补好了。在人群散去之时,江止叫住了容禅:
    “容宫主。”
    分明还是那般艳丽风流的长相,只是眉宇间多了一股倦气。
    “你修行极情道,自创了‘情丝’、‘贪嗔痴很’、‘断愁饮恨’等多部功法,威力惊人,然而终究……伤人太过。”
    “那些修士固然尘缘未净,但罪不至此,你用情丝折磨他们,太过残忍,有伤天和。”
    那日被容禅情丝所伤之人,死前深受折磨,还死无全尸。断愁双刃更是饮尽人血。
    容禅不屑地笑了一声,道:“我当是什么。江仙尊,您善心大发,来找我做善事了?”
    江止道:“这些功法会反噬己身,你不会不知道。”
    容禅说:“那又如何。江仙尊,您总不能管到我头上。”
    江止说:“我修好了这对双刃……不过凶性太重,我做了一些调和。我是来物归原主的。容宫主,在下无意教训您什么。”
    江止拿出了合在一起的一根长棍。
    江止道:“刀刃受损,我虽尽力修补……但还是力有未逮。只能改成了这样子。只望容宫主,手下留情一些。”
    原本极为锋利的一对双刀,现在变成了没有任何刀刃的一根棍子。容禅扣动棍子中间的机关,将之拆解为两节,尖刃才又伸展出来。克制而有情。
    棍身上依然刻着非常繁复华丽的花纹,与之前的阵法有增无减。
    容禅笑道:“哼,江仙尊,破就破了。你不会以为,我还要捡回来的东西。”
    “丢便丢了,什么凶性过重。我容禅想杀的人,从未畏惧过反噬。”
    “容宫主之名,天下知之。”江止道。
    “那些人围攻清微剑宗时,有想过有伤天和吗?我母亲力战而死时,有人想过杀孽过重吗?”
    “江仙尊,你的善心太过多余。”
    容禅抬手就将江止熬了几天夜修好的法器扔到了草丛里。
    太玄仙宫弟子看不下去,冲上前质问道:“容宫主!您不领情便罢了,何必这么糟践东西呢!”
    “我们小师祖、小师祖他,为修复这法器耗费了好多心血,还拆了自己的剑,辛辛苦苦做了几日,结果就被你这样扔了?你,你,真是不识好歹!”
    见容禅眼神横过去瞥着那弟子,江止挡住了他,安抚道:“无事。我送还给容宫主,此物本就归属于他,他可自行处置。”
    容禅道:“江止,谁不知道你修的是无情道。”
    他对所有人都很好,对所有人都温和有耐心,但改变不了他修的是无情道。本质上,他是对这世间,对世人,没有任何情感的。
    容禅忽然想要哭泣,心头委屈无比,但是他已经不是当年脆弱的容禅了。因此他只冷硬地说道:
    “我知道,你已断情绝爱,江止,我不会阻你的道,但同样,也不需要你假惺惺地来关心我。”
    “我反噬又如何,我罪孽深重又如何,我知道,在无情道的眼里,天地灭绝,道统不绝。你在修这把刀的时候,想的是你的天下苍生,还是我可能会被反噬?”
    *
    容禅坐在一个山崖边上,静静看着惨淡的月光。
    他晃晃白玉的酒壶,壶中的酒液又没有了。
    他沉默下来,一身酒气,回忆着当初小桥的模样。
    小桥的容貌已经渐渐变得有些模糊了,尤其是这几天见到那令人心烦的江止之后。想着这人用小桥的身体做了种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容禅就无来由地烦躁。
    如果是小桥他会怎么做,他大概也会心软,而且他很一根筋。
    这个江止,修为涨上去了,见识却没上去。太玄仙宫那群老头子,安排他来做什么他就做什么,都不会用自己的脑子想想。
    容禅又举起了酒壶,连滴落的几滴酒水都喝干了。
    天下苍生是那么容易拯救的吗?多少人死在这条无归的路上。
    派他一人来与天下仙门对决?那些老奸巨猾的不死怪物们,心思诡谲复杂,岂是他一人能够看透的。
    他是一个箭靶,又是推出来的前锋。
    他还傻乎乎地帮自己修什么双刃。
    覆水难收。
    想到那些小弟子说,江止花了几个晚上,一点一点在灯下帮他修复这对弯刀。
    他眼睛还不好。
    这样就可以收买他吗?让他不再和太玄仙宫作对。
    容禅将酒壶扔了出去。
    但是他脑中还是忍不住浮现起,江止将修好的武器交给他的画面。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小桥了,有多久,十年了。江止有着小桥的躯壳,但在做一些他并不认同的事情。
    容禅不知不觉模糊了两人的界限,但他看到他身体里流淌的情丝,他的小桥,其实还在他身体里。
    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
    朦胧中,他看见江桥好像来到了他身边。和当初一模一样。
    一时间,他都分不清这是不是梦。或者是梦,也想做得长久一些,不想醒来。
    那人一身白衣,揽过了他的手臂。容禅碰触到他系在眼上的布带,一直想问他,痛不痛。
    “为什么不治好你的眼睛,是不想见到我吗?”
    容禅一直想问为什么,因此他也这样问了出来。
    对方犹豫了一下,握住了他的手,让他不再扯住自己遮眼的布带。这人柔顺地依偎在了他怀里。
    容禅想起他曾绝望地做过一些挣扎的举动,他在宫中放了许多与江桥有部分相似的人。
    但他终究发现,无论是眉眼,鼻子,嘴唇,抑或手指、声音,都只是那人的一部分而已。不是江桥。纵然外表上有些许相似,背后的灵魂,却千八百样,始终不是他的江桥。
    而他的江桥,尽管刚开始呆呆笨笨的,到现在这个冰冷无情、屠戮天下的江止,都是独一的,无可取代的。
    容禅苦笑,他曾想要一个天下第一的痴心人,却忽略了极端的反面。这正是他遭受的反噬。
    每使用一次情丝,都使他欲心碎又如何。他已经经历过最大的心痛了,再多的心痛也不怕了。
    容禅的眼睛渐渐清明了起来。
    他终于看见了,他眼前的人,并不是江桥。而是一个与江桥有着相似面貌的人。并且,诡异地,系上了江止的布带。难怪他闻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谁?滚!”
    容禅一把把那还趴在他身上欲亲热的人推了出去。他看清楚了,是任慈。
    他的衣带敞开,任慈正扑在他的怀里。
    容禅危险地眯起眼睛,声音隐含翻滚的怒气:“你在这里做什么?你又是怎么装出他的样子?”
    任慈吓得在地上磕头,拢住松散的衣服,求饶道:“宫主,宫主,我只是见您在喝酒,想来服侍您,谁知您揽住了我。”
    容禅道:“说谎!谁让你装扮出了这个样子?”
    任慈抬起头来,他今日的装束简直和江止一模一样:“宫主,我只是想,兴许这样您会喜欢~”
    眉眼,发带,甚至背后的剑。
    “啊——!”任慈突然惨叫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