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回到清微剑宗后,容禅迫不及待地向他人打听江止。
    “你说一位,自北海玄洲而来,太玄仙宫的江公子?”
    “他是否寡言少词,冷如冰雪?”
    容禅想起江止,他眉宇之间,确实仿佛含着一块万年不化的冰。他如冒着寒气的冷玉,洁净无瑕。
    “他是太玄仙宫黄庭太师祖的弟子,指玄的小师弟,辈分极高。据说他天赋极深,修为深厚,太玄仙宫这一代弟子的首座,将来有望接任指玄。”
    “他生来就是无情仙骨,自小入了无情道。”
    “你说,什么?”容禅道。
    “他修的是无情道?”
    “对。天地不仁,道法自然的无情道。”那人点头。
    “那他,可会动心……”
    “你在说笑什么?无情道视万法为空,冷心冷情,看破因缘业果,不为万物所动,怎么会沉溺于小儿情爱?”那人笑道。
    容禅的心悄悄地碎了……他握着手中的信,发烫,江止,真的是一块不会为任何人打动的冰吗?
    但是他还是止不住地想江止。
    那人又说:“无情道,一旦动了心,便身死道消呵……”
    容禅想起那舟中人,白衣胜雪,他眉目清俊,确实不似为任何人所动的样子。
    江止斩妖归来,容禅写信约他月夜同游禅院。
    那禅院建在山间,离圆月如此之近,仿佛触手可及。容禅与禅院住持相熟,因此约江止于夜间游览。登上那高低错落的石阶,穿过松香弥漫的亭台,碑刻上的印记已逾千年。容禅望着月光下的江止,呆呆愣愣,这一生,仿佛就活了这一刻。
    他身披着一身明光,仰头看月,侧脸落在阴影里。鼻尖、嘴唇的线条是那么柔和、优美。他身后背一把长剑,剑气缥缈,白衣洒脱,混似仙人,
    “江止,你觉得我……是你的什么?”容禅问。
    江止思考了一会儿,说:“朋友?”
    容禅笑了,说:“对,朋友……是朋友。”
    他们于松下弈棋,月光将棋盘纵横照得分明,每一枚棋子都投下阴影。容禅心已乱,下了几盘都输得彻底,黑白子交锋,他却丧土失地,溃不成军。
    容禅笑道:“不下了……江止,能否陪我,喝点酒?”
    青年清冷寂静的目光看着容禅,不带一丝情感,他仿佛看出容禅的眼里溢出一点恳求,又有一点颓唐后的放纵。
    “好。”江止说。
    “好,不醉不归。”容禅说。他捂着自己胸口,为什么分明笑着,他却觉得越来越痛。
    因为他发现青年的目光永远不会为他动容,表情永远不会因他欣喜,或者难过。他们永远无法心意相通。他将满腔的情爱献给青年,却只换来了风过了无痕,月色如霜,云淡风轻。
    容禅笑着,酒咳进了肺里,他却一杯接着一杯,从不停下。
    江止目光清透,他为容禅倒酒,他亦喝了许多杯,但脊背挺直,姿仪振肃,除了衣上多一些酒气,并无醉态。
    他们从黑夜喝到了天明,晓星沉落,金鸡啼叫。
    容禅趴在了棋盘上,衣袖已被酒液沾湿,他伸手还欲再取酒壶,却被江止按住了手。“别再喝了。”江止说。
    容禅目光发红地看着江止,江止将一件外衣披到了他身上。“再喝,就伤身了。”江止说。
    容禅笑着,装醉,他紧紧扯住了江止的衣袖,目光恳求道:
    “江止,你真的修的是无情道吗?”
    “嗯。”
    “你这一生,有没有一个人……”
    “怎么了?”
    “没事,没事!”容禅忽然大笑起来,他站起来,身体却摇晃,“真是喝多了……”他目光看着江止却含着悲伤。他倒在了江止的臂弯里,江止抱着他。
    容禅紧紧抓着江止身后的衣物,看着那魂牵梦萦的面容就在身侧,近在咫尺,远在天涯。他抓着江止的衣物愈发用力,揉皱了白衣。
    “抱歉,让你见笑了。”容禅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唇角含笑。
    他看着江止,目光中仍含着细细碎碎的情意,他却掩了眸光,将所有失意埋藏心底。因为他知道江止不会给他任何回应。
    “无事。”
    容禅执扇向江止拱手:“江公子,此后若是有机会,我们能否……再像今夜这般同游、赏月、弈棋、饮酒?”
    江止想,如今夜这般,他并不讨厌。
    “可。”
    容禅淡淡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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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今天九点半才到家,加班,先更这些。
    第111章 第一世双鲤2
    江止仍常常见到容禅。
    他风趣健谈, 又周到心细,不时约江止同游, 或者与江止通信, 只是他十分克制。江止只觉得他像一个似有若无的影子,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
    不是十分显眼,但每次回首望去, 他总在身边, 伸手可及的范围。
    后来江止回了太玄仙宫,专心修炼。
    过了一段时间, 江止听说,容禅过得并不十分好。
    清微剑宗突遭大难,他们赶到时,无咎山已经化为一片废墟。容禅失踪了一段时间, 回来后, 面容已经不复初见时的悠游肆意,而是增上了几分阴晦和忧郁,像换了一个人。
    他见到江止时, 还是微微笑了一下。
    他以真心待身边的所有人, 却总是被欺骗背叛。他曾与江止说, 他的愿望就是找到一个真心待他的人, 可他时常被辜负。
    有人为他的容貌而来,有人为他的修为而来, 也有人为传说中, 清微剑宗覆灭后,还在他身上的宝库而来。
    他只希望,有人为他自己而来。
    江止遇到他时,他正在被数个修士追杀, 这些修士逼他交出清微剑宗的传世法宝。容禅说清微剑宗已毁,法宝并不存在,这些人并不相信。
    容禅的脸色灰败压抑,他身上藏着清微剑宗最后的宝库的消息,正是他身边信任的人传出去的。
    江止顺手解了他的围。
    江止见他受了伤,孤身一人,问他是否要与他同去太玄仙宫,停留一段时间。
    容禅打坐调息,摇摇头。他又看着江止,认真地询问:
    “江止,你现在过得好吗?”
    江止想了想,点点头。他的生活平顺,一成不变。不是在太玄仙宫雪顶修炼,就是奉掌教之命在十洲三岛寻找妖邪线索,处理异状。
    他并没有几个朋友,除了同门和师兄,似乎相熟的,只有容禅一人而已。
    容禅说:“那就好,我放心了。”
    江止抿着嘴唇,他并不擅长劝服他人,因此见到容禅窘迫,有心相助,但容禅并不领情。
    容禅不想打扰江止。尤其是,他现在并没有能力保护江止,相反,会给他带来麻烦。
    容禅脚步踉跄地走了。
    江止回了太玄仙宫。
    他又陆续听说了容禅一些事。据说他不知从哪儿学了一些邪门功法,法术极其厉害。他杀死了许多一直追在他身后的仇家,又在南海炎洲大开杀戒,杀了很多怀疑曾在清微剑宗遭难时落井下石的人。
    他在修界的名声毁誉参半,有许多人厌恶他、追杀他,也有一些人欣赏他,认为他有血性,快意恩仇。
    江止只记得,初见时,容禅分明是一个温柔肆意、贵气逼人的风流公子。玉骨金魂,重诺疏财。但江止也记得,他眼里一点点染上痛苦和挣扎。
    不知怎么地,修行从未出过岔子的江止,罕见地走火入魔了。
    也许是因为江止在斩杀一头嗜血熊怪时,被染上了太多魔气,那熊胆太苦,惹出人心太多戾气与不满,使得江止心境受到污染。
    枯藤费尽心机镇压江止身上魔气,仍看着他双目赤红,屈指成爪,在榻上几近发狂。数人合力试图制服他,都不能阻止他坠魔。
    指玄道,也许是江止修行太过顺利,从未有过心魔,而今终于遇上了屏障。此前积累的微小沉疴,一朝爆发。然而无情仙骨的心魔,古书中从未有过记载,他们也不知如何处理。只能依靠江止自己,领悟突破。
    枯藤又说,不能放任江止这样下去,他可能会散功道消……
    指玄说,或许取来五芝云涧中的阴阳双鲤,涤心静气,尚可挽救……
    枯藤说,五芝云涧是仙境陨落,危险未知,怎能去取来……
    容禅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太玄仙宫,他看着病榻上人事不知的江止,紧紧握住了江止的手。他回头对枯藤和指玄说,他去。
    江止醒来时,就只看到容禅重伤未愈,苍白着脸趴在他床边睡觉。意识混沌中,他记得容禅一身是血,衣裳破烂,推开宫门走了进来,脚步踉跄,提着两尾红色鲤鱼。
    同门说,为了取得这阴阳双鲤,容禅丢了大半修为,命也差点没了。
    江止说,何至于做这么危险的事?即便没有阴阳双鲤,太玄仙宫总还能找到其他方法救他,或者他自己扛过来,即便他最终身死道消又如何。各安其命,自然之道。容禅只是笑笑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