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不要!”江桥惊叫一声,疾步冲过去将账册抢出来,不惜烧伤自己。但他还是晚了几步,那账册已经被炭火烧去大半,他的心血,已经一半化为了灰烬。
    “老师!你怎么!”江桥又惊又怒,他不断拍打着炭灰,手都被烫伤了,但那账册只留下了残余一半。
    杨昭平静而又淡漠地看着江桥,负手而立。
    江桥世界几乎崩塌了,他看到他辛苦三年收集来的罪证,交给了最信任的座师,座师竟反手就将他们销毁!
    “为什么!为什么!这些都是罪证!老师你为什么要把它们销毁!你这是在帮着平阳侯吗!”江桥大吼道,眼泪都急出来了。
    他冒了无数生命危险,殚精竭虑,斗智斗勇,在临淳县倾心治理三年,其成果却不为人重视,反而被人践踏!
    “老师!你是怕了吗!你听到平阳侯的名字就怕了吗!”江桥接着吼道,他可不忘记,老师为改革朝政,与朝中老臣抗衡时的傲骨,这也是他敬重老师的地方。
    谁知转眼间,老师也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模样。
    “你怎么,你怎么这样……”江桥嗓音都哑了,他疯地抢过来那些残余的证据。
    杨昭淡淡地说:“秋光,你在临淳县理政有功,这我都知道了。这次回来,打算把你升为礼部主事,好好做些事。”
    连升两级,算是青云直上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老师,那平阳侯……”江桥说。
    “平阳侯是安王亲舅!你知道吗!”杨昭声音突然也大了起来,“此案件中,牵扯朝廷上下至少一百多名官员,你知道吗!”
    江桥如遭雷击,说:“你,你……”
    江桥的手垂了下来,那些被他辛苦从火中抢救出来的罪证坠落一地。他希望尽失,眼中失去了光辉。
    “你早知道……”江桥说,“你和他们是一伙的,护着他们。”
    杨昭不再回答,说:“你且回去吧,此事兹事体大,动摇国本,不是你一人能够承担的。”
    末了,他见江桥实在伤心,便补充了一句:“秋光,你在临淳尽心尽力,处事机变,这我都是知道的。你事情做得不错。”
    得了首辅杨昭一句夸奖,是极难得的了。他极少夸人,夸过几句的,都是人中龙凤。
    江桥失魂落魄,万念俱灰,他根本不想离开书房,还想和杨昭抗争几句。老师他是怎么了?他害怕了吗?但老师身为一朝首辅,与陛下关系如此亲密,就算一个平阳侯,又如何呢!
    即使是安王的亲舅如何,陛下连他自己的钱袋子都不管了吗?江桥挣扎着还想劝说杨昭几句,他觉得杨昭不过一时糊涂,他一定能够将他说动,让老师决心拔除这根毒草。但杨昭非但没听他的,还叫来了两个护卫,让他们搀着,实际是架着,把江桥带了出去。
    还说:“把秋大人好好送回府上,别伤着了。”
    江桥不知道他是如何离开杨宅的。只记得杨昭的书房中,纸张散落了一地,许多纸张被火盆焚毁了。而他苦熬三年的罪证,临淳县百姓希冀的目光,瞬间在火光中变得模糊,化为乌有!
    同流合污。
    原来他们在同流合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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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准备要结束了……
    第77章 梦中身11
    江桥备受打击, 一连几日,称病不去上朝, 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了。
    譬如今日, 已时近中午,他扔披着寝衣,坐于美人榻上, 呆呆看着窗外庭院的风景。
    早上晨起时送来的膳食, 还未动过。
    容禅看不下去,悄悄地自空中现身。
    虽然对于杨昭的行为他并不觉得多惊讶, 但对于江桥来说,却是他最敬重的老师背叛了他,与他一直信奉的圣人之道背道而驰,实在是诛心之举。这让江桥对自己一直以来读的书、做的事产生了怀疑。
    然而这并未危及江桥的性命, 只是内心挫折, 碍于天道,容禅也无法出手阻止。
    看到容禅突然出现,江桥才忽然想起自己身边还有一条黑龙。因为内心郁结, 他都忘记了容禅时时跟在他的身边。江桥胡乱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道:
    “冷兄, 不好意思, 让你见笑了……”
    看到江桥难过,容禅想了想, 并未直接安慰, 而是说:“回到京城已有几日,一直都未曾出门去。今日晴好,不如出门饮酒如何?”
    江桥说:“啊,不知冷兄还有这喜好?”
    容禅轻笑一声, 说:“人间繁华,京都为最,到此红尘俗世一游,不醉饮千盅如何足够?”
    江桥觉得这几日他颓唐,倒忽视了冷兄了。他又觉得略微有些羞赧,这般自暴自弃、颓废自责的模样,岂不是都让冷兄看到了。
    江桥披衣而起,整了整自己凌乱的头发和衣服,说:“冷兄稍待,我换身衣服就来。”
    他一边穿衣服,一边问容禅:“冷兄,你打算与我一同去饮酒,但这只是你的虚影,并非真身,难道你要现出真身去饮酒?”
    不说一条大黑龙,就是冷画屏额上那两只龙角,还有鳞片一般的皮肤质感,就足以让京城百姓轰动了。
    容禅执住江桥的手,示意他看自己的变化:“你看——”
    只见一阵流光过后,容禅额上的两只黑角不见了,而他的皮肤也蓦然变得柔软,鳞片消失,看起来与人类无异了,只是,俊美得过分。
    江桥看得愣了一愣,说:“这样……妙极。”
    只是他怕出门冷兄会被大姑娘小媳妇掳走。
    使用镜花水月之术变换一下身形对冷画屏是简单小事。
    江桥换好了衣服,和容禅一块出门,两人一着白衣,一着黑衣,看起来泾渭分明。只是,秋家仆人蓦然看见大公子身边出现一个如此俊美的男人,艳光之盛,几乎把全京城最美的花魁娘子都压了下去。
    正在扫地的仆人,看着容禅,扫把不知怎么就掉水里去了。正在擦栏杆的仆人,看着容禅和江桥一块儿走过来,擦着擦着,头就咚地一声撞到了柱子上。
    看到这些异状,江桥忍不住偷偷笑了一下,露出了今日的第一个笑容。
    仆人们只听说大公子似乎有个至交好友,但一直不知道长什么样。今日,总算见到了,才知道是如此俊美。
    只是,他是怎么从大公子房里出来的,都没见他进门啊?
    这两人缓步行来,却似一对璧人。
    容禅既说要饮酒,江桥就带他去了京城中最大的酒楼,醉仙楼。
    二人上了二楼,要了个雅间,一路上容禅的容貌惹得路人频频侧目,如秋家仆人一般撞树跌倒的不少,看得江桥一边看容禅,一边嘴角悄悄弯起。
    直至进了雅间,关上门,挡住别人偷看的目光,江桥才笑起来,道:
    “冷兄,估计第二日,就要有人上秋府询问你是否婚配,可有定亲了。”
    容禅说:“那又如何?”
    江桥说:“我怕我无法交待,那些对你一见钟情的春闺少女,要把我撕了。”
    “只要你不撕了我就行,旁人的事,哪管那么多。”容禅说。
    “我怎会撕了冷兄,我想求你留下来都来不及。”江桥说。
    容禅嘴角莞尔一下,说:“那你觉得我好看吗?”
    江桥微微一愣,冷兄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在意别人觉得他好不好看?也许龙族习性与人不同。江桥说:
    “冷兄,自然是相貌出众。”
    容禅心中升腾起一阵小得意,如小猫爪子挠了一下般,但他并未显露出来,而是举杯饮了一口酒。
    别人看他又如何呢……相貌再如何美艳,只要吸引到爱人就足够了。
    江桥点了醉仙楼最好的酒,今日,他打算和冷兄不醉不归。
    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南来北往,江桥觉得郁结的心胸敞开了些。一杯接着一杯苦酒下肚,辛辣的味道刺激得江桥仿佛记忆都淡忘了一些。
    那昏昏沉沉的感觉,血液里飙升的醉意,以及不断鼓噪的心跳,让江桥忘记心中的烦恼,进入一种飘然忘情的感觉。
    桌上的酒渍越来越多,酒壶也空了一个又一个。忽然江桥的手被容禅执住,容禅说:
    “秋光,别喝了。”
    江桥这才发觉,他身上已经一股浓重的酒味,头脑发晕,颇有几分头重脚轻的感觉。
    江桥蓦地站了起来,他推开桌上狼藉的杯盏,酒杯和酒壶落了一地。他歪歪扭扭地行至窗边,双手撑在窗沿上,望着底下的生民百姓,不禁又想起离开临淳时他获赠的那把万民伞。
    江桥回头对容禅说:“冷兄,我是否很无能。”
    容禅站了起来,给江桥披上了外衫。楼外已是傍晚,夜风清凉。
    “当然不是。”容禅说。
    江桥猛地捂住自己的眼睛,指缝下露出一声呜咽。他说:“那我,为何如此失败,我辜负了他们的期待……”
    容禅沉默不语,他不知如何解释。冷画屏为修行之人,能看清许多人的命数甚至宣朝的国运,秋光除外——与他太过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