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我当时真是够蠢的,想拉你一起下水,一起撕碎他,他在你心里就变得屁都不是。可是我在外面站着,听着他在哭……”
    季文庭说不下去了。
    他抓着栏杆的手在抖,随后露出个惨笑:“我就知道,我完了。”
    “殷述,你也完了。”
    **
    联姻之前,殷母曾经半开玩笑地说,厉初是白月光一样的存在,美好皎洁、干净善良。殷述当时一笑置之,厉初算哪门子白月光,怀念不至于,捣乱也没这个脑子。人傻乎乎的,除了长得好看,各方面都是平淡如水,乏味如水。
    他抱着这样的偏见,傲慢地对待着关于厉初的一切。即便后来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已经常常落到厉初身上,心思也总被对方牵动,即便意识到自己的独占欲和嫉妒早就超过了对待一个联姻对象或是邻居弟弟的程度,他依然没太把厉初当回事。
    ——反正只要他回头,厉初永远都乐呵呵跟上来。
    可如今,他亲手给这轮明月泼了一身脏污。
    季文庭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留下殷述一个人在医院,不能崩溃,不能痛哭。他签了两张病危通知,根本站不住,手也握不住笔。
    季文庭的话反反复复响在耳边,把他钉死在光天化日之下。
    其实疑惑和痛悔早就存在,一直被他压制在脑海和情感最深处,他不敢探究,也无法面对。那是只怪兽,会把人撕碎,一旦放出来,所有支撑他的自以为是的事实便会坍塌,剩下的就是他躲避不开的真相。
    他一步步落入敌人的陷阱,这每一步里,不只有敌人精心编织的阴谋,也有他自己做出的抉择。这每一步里,哪怕他肯稍微停一停,听听厉初的求饶,听听自己的内心,他就不至于伤害厉初到如此地步。
    关季文庭什么事,他想,这每一步,都是他殷述自己走出来的。
    后悔是最无用的东西,能活着、能弥补,就已经是老天最大的恩赐。他想着,只要厉初能醒,只要厉初能好好的,要他的命,他也给。
    第21章 你是谁
    四个小时的手术后,厉初从鬼门关被拉回来,而后送进icu。
    他最重的伤在头部和腺体,落地时腺体被割破,头受到重击,即便在之后几天内他的身体机能渐渐恢复,人却仍处于昏迷状态。
    icu每天只有半小时探视时间,殷述穿着全套防护服,安静坐在厉初的病床边。床上的人身上插着各种管子,只有薄薄一片,从前总是笑意盈盈的一双眼睛闭着。
    殷述不敢说话,不敢发出声响,他怕厉初听见他的动静,更不愿意醒过来。
    探视时间结束,他便回到自己病房,医生过来给他换药。他断了一根肋骨,腿伤到肌腱,其他都是些外伤。他并不在意这些,微微睁着眼,随便医生怎么弄都不吭声。
    他这几天睡眠很少,陷入重度自责和焦虑中,闭上眼便是厉初全身是血的样子。睡不着的时候,他便走到icu门口坐着,医生见惯了,也不劝他离开了。
    一周后,厉初由icu转入普通病房。又过了三天,主治医生在查房时发现厉初有醒转征兆。
    经过全面神经功能评估和腺体专项检查后,主治医生和殷述再次商讨接下来的治疗方案。几位腺体方面的专家是殷述重金请来的,很早便定下两套治疗方案,目前只等厉初醒。
    omega腺体连接大量神经和血管,厉初的腺体破坏度已经达到56%,因此治疗方案的选择变得尤为关键。要么采取腺体修复手术,通过多次精细手术重建腺体功能。要么切除部分腺体,术后需服药替代治疗。这两种方案优缺点都很明显,前者有30%的失败概率,且多次手术会造成累积性损伤。后者则在摘除部分腺体后需终生服药,代偿部分腺体功能,对omega将来的身心健康和生育都有影响。
    根据新联盟国相关法律条例,alpha可以全权对自己的婚内omega做决定,这种特权充斥在医疗、教育、就业等各方面。按理说,只需殷述定下方案,签字即可进行。
    但在战场上向来杀伐果决的人面对着两套手术方案,迟迟无法做出决定。
    殷述不敢想厉初醒来会有多么痛苦,多么恨,也不敢想若是自己轻易做了决定,会不会给厉初带来更加无法挽回的伤害。
    厉初在傍晚时终于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一群医护围着他。殷述站在人群外围,隔着缝隙看他。厉初的视线滑过来,没有停留,好似殷述和其他人没区别。没过一会儿他又闭上眼,陷入沉睡。
    他看起来不太清醒,认不出人来,也说不出话,医生说是正常现象,让殷述别着急,再等等。
    第二天,厉初再次醒来,神志恢复了些,但还是异常疲惫,没一会儿又睡了。这样断断续续,直到第三天中午,他才彻底醒过来。
    医生给他再次做了检查,问了几句话,厉初都答了,答得很慢,太久不说话的嗓音沙哑,但逻辑还算清晰,也知道自己生了病,在医院。
    医生松了一口气,刚要说什么,就见厉初的目光穿过医护人员,落在站在最外面的殷述身上。
    他很慢地眨眼,有些疑惑的样子,问殷述:
    “你是谁呀?”
    因为厉初的一句话,再次让医护团队紧张起来,他很快被推到各种仪器前做新一轮检查,治疗团队也开始对他的病情重新评估。
    殷述预想过厉初醒来后的各种可能,也做好了所有心理准备,唯独没想过,他把什么都忘记了。
    忘了那些残酷的伤害,也忘了年少时的心动和依赖,像一张白纸毫无戒备展露在人前,再次给了殷述一个巨大的未来和机会。
    这个时候,殷述做不到不贪心。
    他将厉初从mri设备上抱下来,轻轻放回轮椅上。刚醒来的厉初原本就没精神,一通检查下来让他更是疲惫,整个人窝在宽大的轮椅里,头歪着,有些委屈的样子。
    殷述蹲下来,把毯子盖严实,然后握住厉初放在外面的手,一块拢进毯子里。
    厉初有些疑惑地看着蹲在他面前的这个alpha,从他一醒来就出现在自己视线里,但从不靠近,永远站在医护身后。对方一身黑衣在一群白大褂中间格外显眼,厉初不知道这人是谁,但在他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的印象中,这个身影很熟悉,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全身无力,异常虚弱,脑子里努力想要抓住什么,却依然一片空白。
    这种感觉很不好受,像被丢在某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他微微扁着嘴,因为空茫和疲倦让他的表情看起来像个被丢弃的小孩儿,站在空寂之地找不到方向,没有人依靠,又害怕又委屈。
    “我是你的alpha。”殷述看着厉初,回答了对方一醒来就问过的问题。
    厉初似乎料到了这个答案,但仍然皱眉想了想,不确定地问:“是吗?”
    “是。”殷述还握着厉初的手,掌心温暖干燥,蹲在地上仰着头的姿态虔诚肯定,“小栗子,我们先回病房,我慢慢告诉你。”
    夏夜漫长,厉初躺在病床上半阖着眼,听殷述慢慢讲之前的事。
    他一句一句地说,把那些痛苦的、不堪的记忆藏在背后,只展露最妥当安全的一面。他说他们小时候便是很好的玩伴,长大了在父母祝福中结婚,他说他很爱厉初,他们结婚后过得很幸福。
    又说“对不起”,是因为两人吵了架,厉初生气之下跑出来,才出了车祸。
    提到车祸,殷述紧紧攥着床沿上的栏杆,几次都说不下去。alpha悔恨痛苦的样子不作伪,厉初摸了摸他的手背,轻声说:“你也不想呀。”
    病房里开着窗,温软的风吹进来,抚过房间里冰冷的仪器,抚过厉初生动的眉眼。
    厉初眨眨眼,安抚一样,很轻地笑了笑。
    即便是他遭了罪躺在病床上,也见不得别人痛苦。
    殷述知道这样很自私,但厉初对着他笑的样子太具诱惑性。他又从医生那里如愿得到“病人不宜受刺激”“记忆需要慢慢恢复利于身心健康”这类说辞,便自欺欺人地沉浸在自己编织的良好婚姻关系中。
    妄图多得到一点快乐。
    后续的治疗还算顺利,只是厉初依然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发生了什么,父母、家人、朋友,全都不记得。他有时候很安静,有时候又很焦躁,大脑一片空白的感觉让他很没有安全感。
    他偶尔会半夜惊醒,无一例外地,床边永远守着这个alpha。也永远是第一时间,alpha俯身过来,轻拍他的肩,或摸他的额头,极其温柔地说:“别怕,我在。”
    alpha眉眼深刻,久经战场的职业生涯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凌厉坚硬,即便压低了嗓音柔声说话,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感,让人忍不住相信,只要有他在,就真的没事。
    alpha掌心很热,将厉初额际的冷汗抹去,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厉初从噩梦中那些纷杂的画面中缓过来,在被子里动了动,很快又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