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庄希文低眉对上无名指根的银环,是那天曾绍半强迫地为他戴上的,然后他食指摩挲,捻了一手热汗,曾绍上了发条似的猛然攥紧,眼睛对上庄希文后脖颈那块纹身,他这才笑道:别担心。
    此去距离沈家仅有三公里,其实不远,五个红绿灯,两座大桥,另外,沈家的车也在来的路上。
    曾绍要沈祚君还的人情就是庄希文,只要他进入沈家的势力范围,庄建淮就不能再肆意妄为。
    四个红绿灯,红灯停,绿灯行,
    一座大桥,
    三个红绿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通往郊区的路面通畅,很快前方仅剩两个红绿灯,车子驶上第二座大桥时雨转多云,抬头看向窗外,时不时能沐浴温暖的阳光,曾绍深吸一口气,手握得更紧了些。
    砰的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全新的大众车忽然爆胎,车子打滑但司机始终没有半分减速,谁知紧跟着从底部再度传来两次爆响,四个轮胎竟然就此全数报废!
    附近有狙击手!
    司机脑门热汗,神经紧绷,他脚下猛踩刹车,一道尖锐而漫长的摩擦后,轿车堪堪停下,还剐蹭了一段马路牙子。
    别开车门!
    曾绍眼疾手快拉住庄希文,一把拽他回来,两人卧倒,曾绍贴着庄希文的耳朵,忍不住声音发颤:别怕!
    他用自己的身体包裹庄希文,随即抬头往上,只见头顶有几颗小小的红点,未知的距离之外,狙击手正瞄准这辆孤车,步/枪连发,车身晃动,今天曾绍可谓做足了万全的准备,
    但也只能抵挡一时。
    显然外面的狙击手发现这是辆防弹车,于是他们很快改换策略,瞄准一个点位进行连击,子弹如雨落在轿车周围,汽油流散的沥青路面。偶尔的几颗崩裂,哑光铜膜之下,露出里面的银色钨芯。
    狙击还未停止!
    车前玻璃不断呈现大面积的网状裂纹,最中间的小凹点越来越深,庄希文隐约嗅到一丝血腥气,只觉这些子弹就要透过玻璃射穿自己的脑壳,他跟着车身震颤,将脸埋进曾绍怀中。
    我在,别怕!
    不知为何,此刻曾绍竟然比刚才镇定几分,他微微上靠,往后扭头,目之所及,能看到不远处的一座民居内,
    有个十分不起眼的闪光点。
    那头张霆提前报警埋伏在此,他手指在半空点点,一只眼眯起,三个,够排面儿。
    一枪!
    两枪!
    三枪四枪!
    在车前玻璃即将被摧毁的前一刻,警方顺着枪声所指抓住了最后一名狙击手!他见大局已定,赶紧就往楼下跑,在每一层窗口留心轿车周边的情况。
    云层涌动,黑色的轿车裸露在一束强光之下,仿佛迎来新生。
    没动静了。
    车内,庄希文睁开眼,只见那面玻璃将碎不碎,子弹到底没穿透玻璃,没要了他的小命。
    忽然一声电话铃响,两人皆是一惊,曾绍手心被汗浸润,抱着庄希文,抱得对方几乎透不过气,然后他才松了松,接通电话道:到哪儿了?
    沈祚君亲自来接,给足了曾绍面子,她听见对面的喘息,不由笑道:马上到大桥,你们怎么样,小庄总还喘着气儿呢吧?
    托你的福。曾绍挂了电话,摸了摸庄希文后背,等沈家的车来了咱们再出去
    曾绍戛然而止,被庄希文的一口秽物噎住了后话,下一刻庄希文几乎是撞出车外,冲到桥边吐了个干干净净。
    曾绍下车时张霆已经赶到,朝他比了个手势,曾绍这才放心了些,回身给庄希文披上自己的外套,顺他的气道:好些了吗?
    庄希文点头,下一秒又昏天黑地吐起来,扶着栏杆的手指泛白,像要将栏杆印进自己的掌心。
    曾绍心急如焚,一手虚扶庄希文,一边轻轻拍他的背,然后庄希文抓着曾绍衣角,气若游丝,
    纸。
    好!
    曾绍毫无防备,连忙低头去掏纸巾,越急越手忙脚乱,根本没料到那时庄希文深吸一口气,已经做好了将他推开的准备!
    时间拉长的一瞬间,曾绍往后一个踉跄,惊惧满溢向来沉静的眼睛,只见咫尺之外,庄希文纵身一跃,是要跳江!
    阿文!
    几秒钟后,又或许是漫长的一生过去,三人串成一根摇摇欲坠的锁链,就挂在冰冷坚硬的栏杆边。
    阿文,庄希文!
    曾绍撕心裂肺,他拉着庄希文的右手,背后是张霆奋力拉着曾绍,从张霆的角度看去,只见庄希文在风中摇曳,犹如离穗的蒲公英,即将成为江浪里漂泊无依的浮萍。阳光就撒在庄希文的侧脸,照出他从未有过的轻松,然后他看了眼无名指上新戴的戒指,毫不犹豫地脱下来,硬生生套回曾绍的无名指。
    不要,不要!
    曾绍痛哭流涕,他分不清这痛的来源,究竟是无名指,还是心脏,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别无所求,只求庄希文千万千万别不要他。
    一颗热泪滴进庄希文眼中,他险些晃了神,张口欲言又止,然后才看向曾绍身后的张霆。
    几乎是瞬间,张霆就明白了庄希文的意思,可他来不及吭声,庄希文已经决绝地掰开曾绍的拇指
    江面粼粼,掀起波浪,他们之间仅有的一丝牵连也就此随风而逝!
    庄希文!
    第47章
    休息一下吧。
    坐在游艇另一端的沈祚君抚了抚胸口,实在看不下去。
    三天三夜过去,曾绍抽筋剥皮成了半鬼,因为此时此刻庄希文仍旧下落不明,活人尸体都没找到,只捞起一件不成样子的外套,还是三天前曾绍亲手给他披的。
    哪怕庄希文要死,也不要曾绍的任何一件陪葬品。
    这几天庄建淮没再派人来,上次曾绍差点杀了褚明伦,这回父子间又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褚明伦更不想触曾绍的霉头。再者他们也根本拦不住曾绍,只是即便他们最终没能得手,也不希望曾绍找回庄希文,哪怕只是死尸,那么袖手旁观就是上策。
    风萧水寒,曾绍目光呆滞,胡子拉碴,似被江风吹得麻木了,闻言半晌才神魂归位,但也只堪堪归了一半,
    还有哪一段没找过?
    曾先生,救援队队长看了眼沈祚君,手指远方海平线,喘着粗气道:这马上都到入海口了,救援黄金时间也已经过了,我说句实话,您得有个准备,庄先生生还的概率恐怕
    曾绍皱眉,心脏骤然被人狠狠撕碎一般透不过气,滚烫的泪水砸进冰冷的江面,没有激起任何期望的浪花。
    就是说,我找不到他了?
    抓不住,找不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说不准黄泉路上见了面,庄希文也要东躲西藏,装不认识。
    这几天救援队一刻不停,队长也几乎没休息,他擦了把汗道:不排除这种可能,而且随着时间推移,概率会越来越大。
    碍于面前是两位少总,队长没敢明说,但寥寥几句,几乎宣判了庄希文的死亡。
    冽风压垮曾绍的头发,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众人站在游艇另一端,围成半圆,他们沉默不语,这几乎是逼曾绍接受,庄希文葬身江海的事实。
    听罢曾绍点头,继续望着远处出神。
    沈祚君上前,沈家也派人在找,你就先回去休息吧,别没找着人,先垮了自己的身子。
    闻言曾绍卡了壳,然后机械般地侧过脸,再僵硬地转回去。
    就这么呆愣半晌,不知道看见什么,想起什么,曾绍突然仰天长笑,笑了哭,又哭又笑。救援人员面面相觑,连沈祚君也听得心惊肉跳,她和队长对视一眼,刚要开口问,谁知下一刻曾绍手撑甲板,
    竟是纵身一跃!
    ...
    曾绍!
    庄希文惊醒,在厨房煮粥的许应荣闻讯冲进卧室,怎么了!说着他扶庄希文坐起,摸了摸额头问:做噩梦了?
    没事,庄希文摇头,眉头紧接着皱起,昨天你才来过,小心频繁往返会惹人怀疑。
    听罢许应荣冷哼:他们现在自顾不暇,没心思管我的行踪。
    什么意思?庄希文看许应荣,许应荣却没解释,眼神一晃道:你好好养着就是。
    庄希文还待再问,门铃忽然响起,许应荣去开门,很快迎回两个客人。
    何伯伯,明珊,你们来了。庄希文道。
    距离跳江那日已过去小半个月,庄希文将所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部奉还,自此脱胎换骨,却还不至于身无分文,他借许应荣的名义掌控部分何氏股份,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他知道少不了跟何戴怡见这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