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两人走在游廊下,江策和又玉蹲在一起捣鼓着一堆炮竹焰火。
    郁娘子和齐老太太坐在屋内,不知道说些什么,远远瞧着像是齐老太太又在苦口婆心地和她说话。然而她只是坐在那里,垂着头,静静听着。
    齐老太太最终也叹了一声,摆摆手。
    不多时,郁娘子就出来了,站在廊下看江策他们玩耍。
    许是江策的炮竹给江遥震醒,她又跑出来凑上去一起玩儿。
    江遥在院子里跑,踩在雪上滑了一跤。
    江策和又玉要去抱,郁娘子却先行走下石阶,把她抱起来,轻轻给她擦了擦脸。
    “疼吗?”
    “婶娘,我不疼。”江遥笑嘻嘻地把折的梅花给郁娘子,“我和绿莹姐姐挑了好久,可漂亮了。”
    她接过她的花,摸了摸江遥的脸,露出往日里那般温柔的笑。
    “是,很漂亮。”
    两人尽收眼中。
    其实郁娘子是个十分温柔的人,但是太温柔了,柔到惟剩冷淡。
    江籍叹了口气:“三婶婶还是这样,这么多年了,除了逢年过节的,平日里也不回来。”
    “三婶婶,也不容易的。”郑檀只轻轻道。
    江策每年虽都嬉笑而过,可每次守完岁,大家四散分离。
    年幼时,江策还会问今年母亲会不会回来。
    可那个孩子越长越大,越来越明亮。
    也不知哪年开始,再也没有问过了。
    庭院里的江策拿了一串长炮,回头扬笑道:“可把耳朵捂好了,吓坏了我可不管。”
    他点燃引线,随着较弱的嘶嘶声,微黄的光燃起一路烧。爆裂声起,火星炸裂,红色的纸屑四散飞出碎在雪地里。
    齐老太太搂紧了江遥,又玉似嫌吵闹般眯起眼。
    郑檀被吓得身一颤,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撞进了宽阔温暖的怀。
    她回头,青年笑着轻轻捂上了她的耳,附在她耳边轻笑。
    “你不是要看我身上的伤吗?今宵夜长,你慢慢看......”
    郑檀的脸顿时烧起来,伸手拧了把他腰上的肉,疼得江籍倒吸了口气。
    “滚”
    同一弯月下。
    薛婵还在想事:“怀珠,那位方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程怀珠想了想,道:“挺好的吧,母亲是华阳长公主,父亲是大族出身。为人温柔,谁都愿意和她说话。”
    “华阳......”
    薛婵其他事情薛婵知道的不多,只大概知道华阳长公主曾与宁王、寿春王一力拥簇当今皇帝登基。
    她手段刚强狠辣,参与政事。
    后来野心欲长,因同州贪墨案惹得皇帝大怒,在被皇帝幽禁皇陵前,就决绝自尽了。
    皇帝知道后,倒是在朝堂上默默了良久,最后允许其哀荣依旧。
    她的孩子唯剩这一个由驸马带走的女儿。
    薛婵有些疑惑:“公主的孩子,怎么会被驸马带走?”
    程怀珠晃着脚:“华阳公主曾有两任驸马,第一任早逝,育有两子,先后病逝。萧太后又将自己的内侄指婚给了公主,成了第二任驸马。
    “听说原先御史台有一位杨大人,常参公主,二人也因此斗得不可开交。驸马劝阻无用,公主生产后就和离,让他带着方姑娘回长州了。同年,一场大火就烧得杨家只剩残垣断壁。”
    “那......这位杨大人又在何处呢?”
    “死了,被大火烧死了。”
    薛婵不置可否,程怀珠叹息。
    “其实坊间所传多为公主情事,反倒说她参与的政事少之又少。”程怀珠又压低了几分声,凑近薛婵。
    “说句有违大道的话,华阳公主,也称得上是厉害女子。自己比不上,也就只能酸酸人家的情事。可这古往今来,多少男人没有艳闻轶事呢?烂的臭的,有位伦理人常的多了去了,这些又算什么。”
    “说到底,让人心怜的只有方姑娘了。”
    “哎呀,不说这些了。”程怀珠歪在薛婵身上,笑道:“过了年很快就是元宵了,咱们到时候出去玩呀。”
    “好。”薛婵顺着她的话笑。
    话落,宫内的爆竹声远远传到了宫墙外。
    程怀珠拉起薛婵:“咱们也快去放爆竹!”
    直到子时,一声响亮的“新年咯!”。
    众人收了薛婵散的福包,相互道了些“新年大吉,平安顺遂”的吉祥话,也都一散而去。
    第16章
    新年一过,下了两场雨。
    浓绿被雨水化开,洒在枯瘦细长了一冬的柳枝上。风一吹,摇曳出明朗的新绿,便至元宵。
    程家夫妇拗不过小女儿的期盼,早早就带着她与薛婵出门过节。
    一鼓响时,金红的夕晖从高大的城墙落下,月亮缓缓从细风斜柳中升起,万灯齐亮。
    程怀珠拉着薛婵跳下马车,宣德门前早早就搭起了灯山。
    自长安街头起,沿路两边搭起了长架,挂各式花灯。万盏灯路延申出去,看不到尽头。
    程怀珠跑得快,蹦得欢。
    周娘子忍不住拽着她的胳膊:“一放你出来就跟马匹脱了笼一样!”
    程怀珠这才不情不愿地慢慢走在两人身边。
    薛婵偷偷笑了笑,上前挽着她的手:“我看前头有卖灯的,咱们也去买两盏应个景好了。”
    她眨眨眼,程怀珠立刻就明白了,当即拉着薛婵在这长街上跑。
    程家夫妇走在后头无奈相视一笑。
    “就知道拿峤娘做筏子。”
    “难得出来,且让她们玩儿一场吧。”
    灯街下女子们簪花饰玉,三五结群走过,远远看去只见衣香鬓影与灯光交织。指着挂在木架之上的花灯说说笑笑,伸手一拨,玻璃漆灯就转起来。
    “真好看”
    程怀珠忽拽了拽薛婵,往前一指。
    “你瞧”
    前头是个提绛纱灯的姑娘,因与姐妹笑闹着,猝不及防撞上在灯架下看灯的年轻小郎。对方扶住她,羞得不敢抬眼看,磕磕绊绊开口:“姑娘小心”
    她同样羞怯,面容在灯下更显娇俏。
    “多谢郎君。”
    “灯市人多,姑娘小心些......”
    一旁的姐妹们纷纷掩唇而笑,她愈发害羞,提着裙摆离开。
    眼看人走远了,在同行人提醒下,那郎君捡起那跌落在地的纱灯,追了上去。
    姑娘接过灯,道谢后欲走,又瞧他还在原地。
    于是她红着脸,解下腰间小小绣囊,抛入少年怀中,捂脸跑开。
    走在薛婵与程怀珠见到如此生动的景象,纷纷一笑。
    程怀珠笑道:“原来诗中‘一笑嫣然,转盼万花羞落。’竟不是夸大其词。我都觉得心动,那郎君不知被迷成什么样呢?”
    薛婵点点头“嗯”了一声,笑她:“也不知道我们家程二姑娘害羞起来,又能迷倒多少俊俏郎君呢?”
    程怀珠顿时红脸,抬手就要打她:“胡说什么呢?”
    薛婵轻巧躲开,一边走一边笑。
    “我哪里胡说了,咱们家二姑娘,那可是眉共春山,比花娇,比月秀。”
    “薛婵!不许再说,再说我今天在这儿撕了你的嘴!”
    薛婵脚步轻盈,明明近在眼前,程怀珠愣是抓不住她。
    “就要说就要说。”
    “平日里你说起这些话那可是一点都不脸红,怎么别人说就含羞带怯起来了?我只不过是嘴上说说,就如此羞。那若是真的遇上哪家俊俏的郎君,岂不是羞煞这万盏花灯?”
    “啊啊啊啊啊啊,薛婵我讨厌你!”
    “没关系,我喜欢你就好了呀,还有那么多的风华郎君排着队等你喜欢呢。”薛婵几乎是从她面前飘过的,还不忘勾了勾程怀珠的下巴。
    两个少女在灯巷的幢幢灯影里穿行,笑声轻快。
    灯架之上则是茶坊。
    江策倚栏闻声往下看去,打闹嬉笑的身影落入他眼中。
    那身形,似乎很眼熟。
    江策双手都靠在了雕栏之上,探出身去,待到花灯里的人旋裙转身。
    原来他没看错,真的是她。
    她竟然还有如此活泼的时候吗?
    江策想再看得清楚一些,可是人影早就淹没在了缭绕夺目的花灯之中。
    身侧有凉风拂面,江策余光一瞥,郑少愈正摇着把水墨折扇,撑脸闭目听画舫上传来的杳杳弹唱。
    江策:“这大冷天的,打什么扇。”
    郑少愈将扇子一收:“你懂什么,这叫风雅。”
    江策:“.......”
    他恶劣一笑,嘴巴里吐出话跟刀子一样。
    “风不风雅的还是另一回事。这再过几日就要春闱了,虽说你今年不下场,可不待在家里好好准备过两年蟾宫折桂,还出来凑热闹?”
    郑少愈垮下脸,仰头一闷酒。
    “别提了,我家那老头子一天到晚叨叨叨,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还蟾宫折桂呢,我看是□□成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