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这些都与丝特拉女士无关,她的生命尺度没能长到见证我的苦难,她活着的时候,已经用尽了自己的全力,在危难之中拉扯我长成有模有样的一个活物。
    她那时总说自己“幸运”,幸运在战争的残骸里找到一片安宁区,幸运的避开了所有厄难,让两个人都活了下去。
    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我的记忆总是不太清晰,她尽了她的全力,在我的残留印象里依旧支离破碎。
    我记得她,又好像不太记得她。
    那是模糊的概念,清晰起来的那一刻,是她失去我我失去她的时刻。先死的是我,后来我又活了,然后她跟我同归于尽。
    鲜红的血泼了一地,干涸之后就是两个人的死亡。
    我一个人死了两次,她死了一次后没能像我一样活下来。
    “她放弃了你。”
    无机生命的分析很符合客观事实,她无法接受自己死而复生的孩子,将自己的孩子视作怪物,不管不顾的选择了同归于尽。
    我说它不了解丝特拉女士。
    无机生命的声音死板,分析模式也是,它从头到尾都不能体会有机生命体的绝望。
    “就跟我看见你一样。”
    “理由。”
    “你的到来意味着她的幸运是被计算过的后果。一个正常的生命体,不该活在随时会失去生命的环境里。”
    安宁区是无机生命观测我和她的区域,它们观测了这么久,依旧漫不经心的忽视了一个事实:
    我的母亲她爱我。
    而爱在失去时会变成庞大的绝望。
    不要苛责一个母亲的爱意,她的精神本就危如累卵,最后一次无望的挣扎,都不是为了自己。
    她想要杀死的不是她的女儿,是占据她女儿躯壳的怪物,那不是放弃,那是愤怒,是无能为力的绝望。
    亚德丽芬里有复活前科的,都是完成转变的无机生命。
    我不理解它为什么会弄错这么一个明显的事实:正常人不会复活,在亚德丽芬,复活更是厄难的象征词。
    “无法理解。”
    它运算了不短时间,重复了一次结论,“无法理解。依照计算,你理应不具备人的正常感知,从你诞生之日开始,你便已然是自灭者。”
    我是罕见的实验样本,这是它们决定观测我的原因,丝特拉女士是实验过程中微不足道的因素,命途的力量不应凡人的意志而偏移。
    她的唯一作用,是诞育我这位天生的自灭者,最后死于自灭者的命途浸染。
    即使无机生命检索的样本里都没有一个婴孩成为自灭者成功诞生后的事例——他们往往在诞生之前就因母体的死亡而死去,或是因为从始至终都意识不到自己的存在而死于胎腹中——但它们清楚,婴孩对世界的认知需要探索,需要他人的教导,天生的自灭者与这些天然有隔阂。
    我拥有情感的可能性不足2%。
    我活着的每一天都可以说是奇迹。
    虚无的命途力量没有成为我的死因,成了我的保护伞,让我没有成为无机生命,让我成为沦陷区里唯一一具血肉之躯。
    “你甚至不应具有母亲的概念。”
    我本身也不清楚原因,我能认知的第一个人是丝特拉女士,分辨出来的第一句话是“妈妈”的发音,第一个学习对象亦是她。
    我以为这是理所应当。
    无机生命体复制我的记忆,自认为完美无缺的生命体,提取错落百出靠bug运行的有机生命体的记忆,轻而易举。
    它们没有复刻出我记忆里的丝特拉。
    天生自灭者真正意义上唯一有印象的人,它们无法复刻,有参照物也不行,马赛克一样的“妈妈”密密麻麻挤满了实验室,加入“爱”的变量依旧也不行。
    面貌一致,性格一致,记忆相同,如出一辙的爱我。
    没有用处。
    她们是“妈妈”,不是丝特拉女士。
    我非常配合这个实验,每日一问这些无机生命,它们的观测里丝特拉女士的爱好是什么。
    “你们首先需要构造的是一个人,不是妈妈。人是有喜怒哀乐的,全身心去爱一个人在你们的概率里无限接近于奇迹的概率。你们的实验思路有问题。”
    想要完全的构造一个人,首先需要征求的难道不是本人的意见吗?我作为她的女儿,能见到的只是她的一个侧面,一个爱人的侧面而已。
    有机生命如此回答:“我们的观测中,她一直在爱你,并未袒露自身的喜恶。奇迹一直存在。”
    “是吗?那看起来亚德丽芬实在是狭窄,无法容纳一个人的爱好。”
    她的生活紧迫到活着胜过其他。
    但她因我而死,所以我不能再做她的女儿。
    我的情感匮乏——无机生命告知我自灭者的情感和记忆一直都在消失——死去无法做到,用她赐予的名字活着又好似是一场讽刺,那就让她杀死那个怪物,挽救了她真正想挽救的人。
    也许以后会有更好的方式,但我现在无法想到。
    “你确定要将自己的姓名更改为丝特拉?”
    “想要记住一个人,那就要她一直存留在他人的印象里,我只能先更改名字。”
    先记住这个人,再想办法解决其他,无机生命的技术没办法让她的时间倒流,让她亲自告诉我她的喜好,我缺乏具体的目标。
    那就等,等到我有办法的时候,等到有更好解决的方法的时刻。
    无机生命说这是徒然无功,自灭者连自身的色彩都无法存留,何况保留他人的色彩,携带他人的意志。
    “你们没有妈妈吗?无机生命的记忆力难道还比不上一个自灭者,还是一个什么都做不到的自灭者。”
    保留正常认知的奇迹,背后的代价便是我什么都做不到。
    我只能接受命运的所有馈赠,无法拒绝,无法抵御。
    用一条命还是几条命测试出来的,一个人身体里流的血可以成为一片汪洋,但里面不能淹死任何一个无机生命,还要它们抬着我上手术台。
    没用到刷新了自灭者的下限。
    “你的求生意志很强烈,为何要选择死亡?”
    “因为我死不掉,所以,死亡就成了最寻常的代价。”
    连有问必答都是。
    因为无法隐瞒,因为我作为特殊的样本,时时刻刻都在它们那位帝皇的注视下。
    无法被人理解也知道自己不被人理解,但是可以跟无机生命的帝皇互相理解,很奇怪啊。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奇怪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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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出了第六个大失败,好消息是它不是五连大失败后再加码成六连大失败,坏消息,它不跟前辈们连着都能制造出与人之间永恒的心之壁,而墙壁后面的人,还清楚的知道正常人和不正常人的区别,知道一个人的基本权利。
    一个注定无法被人理解的疯子。
    一个天生自灭者和无能为力的普通人。
    这才开局,加上不死buff和亚德丽芬特殊的环境,,哈哈哈……死亡都是解脱。
    啊,对了,智力什么的全被封了,就是真无能为力普通人,命途星神啥的能拉过来的通通屏蔽了,命运系都无法突破五连大失败的封锁。
    然后白板掉进虚无,哈哈哈……
    第31章
    被无机生命浸染在鲜红里的枯叶。
    无机帝皇正在凝视着她。
    自灭者的叙述颠三倒四,无机帝皇的系统日志以纯粹的第三者视角去看了她和它的相遇。
    >>>系统异常
    >>>机体核心区域异常发热
    >>>冷却中
    >>>建议主体更换情感模块
    是的,就是这么一个故事,一个来自命运恶劣的玩笑。
    被人类女性保护着的自灭者干枯的等待死亡,灰白色的头发是生命燃烧完的余烬。
    无机生命的观测装置一瞬亮起红光,攻击前奏被自己的造物主停止,帝皇的目光借由它的摄像头捕获一位特殊的自灭者。
    促成这遥远一眼的摄像头,垃圾堆里可以找到几双。
    廉价,可以说是廉价至极,但那又如何呢,有机生命和无机生命,在亚德丽芬上,光是注视就已然是一种不幸。又何况在残垣断壁里铺出来的家里有机体寸步难行,无机帝皇须臾可至。
    直接的摧毁在单方面的对视发生后,成了一种绝对的幸运。那样,至少,她们——自灭者和在有机生命关系里被称作她的母亲的女性——可以迎来毫无知觉的死亡,不必发生之后的事。
    因为啊,智械的帝皇,认为有机生命错漏百出的鲁珀特,是真的碰上了一个血肉苦弱的……被它关注的有机生命。
    哈……哈哈……
    何尝不是一种合适的人碰上合适的对象?
    脆弱的人体和往脆弱上还在叠buff的自灭者,她躺在那里,不用鲁珀特撕扯,就已经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