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如果她想说的话,总是会说的。如果她不想说的话,他何必惹她不高兴呢?
    闻清衍在贺楼家养了数日的伤,期间收获了大舅哥无数个白眼,以及贺楼家主的冷哼,不过他也并不在意,依旧低眉垂眼,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后来贺楼风终于忍不住了,抓着他的衣襟问他能不能有点男子气概,他这才说:“我只是觉得你与贺楼家主并不怎么待见我,所以不想惹得你们生厌。”
    贺楼风彻底没脾气了,接下来的几天里闻清衍都没见到他的人影。
    只是听说琼山书院后山那片桃林最近倒了一半,书院中的学生们这几日午饭的水果都换成了桃子。
    贺楼茵倒是每天会来给他换药,时不时戳戳他这里,又戳戳他那里的,好在她只是碰他的上半身,没有其他过分的动作。
    待到第七日时,他腰腹上的伤疤终于脱落,不得不说贺楼家医师的药的确有奇效,他望着光洁如初的肌肤,竟有些期盼她今日早些过来帮他换药。
    晚饭后,贺楼茵终于抱着药膏来给他换药了,这次没等她催促,闻清衍自己就飞快地将上半身衣服脱了去,毫无忸怩之态的展露他宽阔的肩背与腰腹紧实的肌肉线条。
    贺楼茵半张着嘴,呆愣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也没伤到脑子啊?这是做什么?
    闻清衍指着自己的腰腹,目光期艾,“阿茵,这里和原来一样了。”
    贺楼茵凑过去认真看了看,又顺手摸了两下,线条流畅优美,皮肤光洁细腻,没有那些粗糙的伤疤后,手感确实好了不少。
    但她还是疑惑,就这么点事,值得他如此高兴吗?
    她摸够了便准备给他上药,闻清衍却扼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近自己,认真又恳切的说:“阿茵,所以你不可以再嫌弃我。”
    这几天她替她上药时,除了伤口处,竟是其他地方碰都不碰了,分明她以前很喜欢……喜欢……
    闻清衍悄悄挺起胸膛。
    这细微的动作落入贺楼茵眼中,她竟觉得好气又好笑。
    那些药膏最后被涂遍了他整个上半身,一直到最后闻清衍忍不住恳求道:“阿茵,你松开它吧。”
    才不呢。
    贺楼茵用力掐了掐,青年眼尾又红了几分,瞳孔中蕴着浅薄雾气,胸膛起起伏伏却不见停下。
    “会肿的。”他又求了求。
    贺楼茵将剩余的药膏全部涂在他胸口,眼中是戏弄般的笑意,“总要物尽其用的吧。”
    闻清衍不吭声了,索性手肘向后撑去,任由她动作。
    贺楼茵玩了一会,心情愉快不少,见药碗中的药膏终于用光了,这才慢条斯理地替他披上外衫,闻清衍想说让他自己来吧,她系得实在太紧了,布料摩擦的他胸口生疼,但看她唇角微微弯起,他便默默将话咽下了。
    这么多天了,阿茵终于开心的笑了一次。
    “明天我们便去碎琼海吧。”
    “好。”闻清衍从床上起身,犹豫了一番指着脚踝上的铃铛问,“阿茵,你可不可以让它不要响?”
    至少在外面的时候不要响,他这几日一出门,行走间总是伴着银铃轻响,不得已只好在腰间也悬了枚铃铛,以做掩耳盗铃之用。
    也许是觉得自己这番行为确实有些恶劣了,贺楼茵目光飘忽,干巴巴指责说:“你自己不能找个布条给铃铛堵住吗?这么点小事还要我来做?到底谁是仆人谁是主人?”
    闻清衍笑了起来,“嗯,你是主人。”
    贺楼茵哼了声,“你先自己收拾东西吧。”
    说完就出了门。
    闻清衍唇角的笑容挂了许久,一直到睡着时都未能消下。
    清晨时分,贺楼茵一边听着贺楼宇与贺楼风的絮絮叨叨,一边捂着耳朵飞快拽着闻清衍跳上木鸢,松鼠早已躺在木鸢上睡得四仰八叉,怀中还抱着颗松果,贺楼茵没好气推了推它,大声喊:“小小白,你睡觉流口水!”
    松鼠一个激灵跳了起来,松果差点从木鸢上滑落,好在闻清衍眼疾手快接住了松果,它摸了摸嘴巴,发现压根就没有口水,气鼓鼓道:“阿茵阿茵,你又在欺负松鼠!”
    贺楼茵朝它做了个鬼脸。
    闻清衍温柔摸了摸它的脑袋,安抚道:“我给你剥松子。”
    松鼠这才满意的躺回木鸢上,眯眼看着湛蓝天空中如棉花般的云朵,又在木鸢一摇一晃中进入梦乡,做了个充满棉花糖的美梦。
    闻清衍悄悄掏出手帕,趁着贺楼茵不注意将它流出的口水擦干净。
    最后一颗松子剥好后,木鸢终于来到了雪原上方。
    天空一片白茫茫,不知是云层,还是地上的积雪。
    雪山绵延千里,一眼望不到边际,飘摇风雪中,一位形貌昳丽的女子撑着一把油纸伞,偶尔将伞往上抬上几分,目光投向远方,像是在等人。
    等一个多年不见的亲人。
    积雪凝结成冰,映照出女子一如往昔的模样。
    她凝望着冰块,怔怔地想,长大后的阿茵,又会与她有几分相似呢?
    在木鸢的阴影投落到雪原上方时,女子踩碎了冰块,抬眸时望见风雪中正向她奔来的年轻姑娘,素来没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
    却在见到姑娘手牵着的另一人后,冷了下来。
    这人谁啊?
    怎么拉着她女儿的手?
    不会是她那天带走的那个术士吧?
    真烦。
    她最讨厌术士了。
    第50章
    贺楼茵在雪原中那位女子身前三步处顿住脚步, 鹅毛般的雪花飘落在二人中间,视线虽然模糊,心跳却格外清晰。
    她小心地、试探着, 拨开面前的风雪,凝望着女子面容,女子唇角噙着浅笑,亦温柔凝望着她。
    十一年的光阴在二人的目光交替中化作一道风, 风吹走了眼前的雪粒, 吹动了天空阴霾, 晴光散落在这片雪原上,积雪泛着细碎的光芒, 年轻姑娘踩着这些光芒,奔向她朝思暮想的人, 乌发在空中荡起,裙裾亦绽放成花。
    她先是轻轻碰了碰女子的手臂, 接着用力抱住她的腰, 脑袋埋在她胸前,低低呜咽着。
    苏问水温柔摸了摸她的后脑,柔声道:“阿茵, 不是说好了,长大后就不做哭包的吗?”
    贺楼茵从她怀中仰起头, 抽了抽鼻子, 任由泪水从脸颊滑落, 也不肯松开环抱着她的手, 薄红的双唇翕动着,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最终只化为两个字:“母亲……”
    母亲……母亲啊。
    苏问水怔了怔, 似乎已经十一年,没有听见这个词了。
    她温柔拭去怀中人眼角的泪水,如幼时般指尖轻弹贺楼茵脑门,“别哭啦,眼睛哭红了就不好看了。”
    贺楼茵抽着鼻子,使劲将泪水憋回去,发出的声音却是颤抖着的,“母亲,你过得还好吗?”
    “嗯,还算尚可。”苏问水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慢悠悠说,“混了个长老当着,也还算不错。”
    虽然没人敢找她的不痛快,可却也总觉得不老城中的生活无趣至极,每天总是重复着一样的生活,吃饭、睡觉、拜魔神,偶尔教训下不知死活想对她出手的个别魔者,除此之外,就是遥遥望着白帝城的方向发呆。
    那里有她的爱人、她的孩子,可她却回不去了。
    “可是我不好。”贺楼茵哭着说,“我很想你,母亲。我每天都在想你,可是我却从来都梦不见你。你为什么那么狠心,就连梦里都不肯见我一面呢?”
    “唉。”苏问水的叹息化作一团雾气弥漫在空气中,她弯唇无奈说,“我这不是来了吗?”
    贺楼茵看了她一会,又垂下眼睫。她很想问问苏问水,她来见她究竟是因为想见她,还是因为想要得到天书。
    她唇瓣动了动,却最终什么都没问。
    贺楼茵害怕。她害怕苏问水会说出她不想听的答案。
    她牵住苏问水的手,触及到真实的温暖后,才稍稍放下心来。
    就算这是场梦,也请让它长一点吧。
    她招呼闻清衍过来身边,正要向苏问水介绍时,却见她蹙着眉问:“你是谁?”
    闻清衍对着未来岳母躬身行礼后,认真介绍自己,“我名闻清衍……”
    苏问水听到这个肩头站着一只滚圆松鼠的青年居然姓“闻”后,脸色顿时冷了下来,闻清衍悄悄瞥她一眼,顶着压力继续说,“闻至玉已将我逐出闻家……贺楼家主已同意我入赘。”
    入赘?
    苏问水面色倏然复杂,反复咀嚼这两个字,最后望向贺楼茵,询问道:“他说的是真的?”
    贺楼茵鞋尖碰鞋尖,小声说:“是真的。”
    “……”
    苏问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时站在闻清衍肩头那只松鼠突然好奇叫嚷道:“阿茵阿茵,她就是苏问水吗?”
    贺楼茵点了点头,又瞪了眼松鼠,“你不准乱说话,不然没收你所有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