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种反应,与她替他拔除魔源那天的一模一样。
    “你那天,对我做了什么?”
    他的声音很沙哑,贺楼茵听得眉头一皱,心说他一个修道之人身体怎么这么差?她好心倒了杯水递到他唇边,举了半天没人接后,她才恍然想起他现在还看不见。
    算了算了,就好心帮他一回吧。
    “张嘴。”她命令道。
    “啊?”闻清衍茫然出声,一道冰凉的水流划过舌尖流入喉管,粗暴的喂水方式使他呛得直咳嗽,贺楼茵好心拍了拍他的后背替他顺气。
    青年背部的肌肉明显紧缩了一下,他飞快用沾了水的锦帕擦了下脸,肌肤上的绯色稍稍淡了些许,也有勉强能分出精神与热意对抗。
    可很快,就又败下阵来。
    热意再次上涌,汗水浸湿了里衣,他此刻难受极了,意识飘飘忽忽,他狠狠掐了一把大腿,逼迫自己保持清醒,重复问了一遍,“你拔除魔源时,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她一定对他做了什么,不然他为什么会如此渴望她的气息?
    贺楼茵委屈,她真的什么都没做啊!但见面前这人难受得实在厉害,又不肯叫医师,只好无奈说:“那我给你输一点真元吧。”说着,便一把抓住了闻清衍的手,与他十指交握,不由分说地将自己的真元渡入他体内。
    真元进入的一瞬间,青年绷直了脊背,窄瘦的腰身弓起,瞳孔微微扩散,好不容易聚拢的意识随着她的触碰而消散。
    “原来你是动情了。”贺楼茵盯着他衣袍下摆轻声笑了起来,拇指揉着他的唇,“需要我帮你一下吗?”
    这种拔除魔源的方式,带来的副作用居然是这样的,她心想,看来下次替别人拔除魔源时,得将自己的气息先消除。
    她可没有功夫去安抚每个人。
    她用力在他唇上按了下,闻清衍牙龈作痛,他心中一惊:被她发现了!
    他用力推开贺楼茵,慌忙往后挪去,“别碰我!”
    贺楼茵扯着他的腰带将他抓回,凑近对着他眼睛吹了口气,“都是情人了,干嘛这么抗拒?”
    青年睫羽轻颤,偏过头去,冷声说:“你注意场合!”
    这里是望春台,门外还站着两个看守他的道者。
    “所以你可千万不能发出声音啊。”她轻轻说,手掌却毫不留情的覆了上去,感受到形状后,惊叹了声,“哇,你挺不错的嘛。”
    “你简直……无耻!”闻清衍试着推开她的手,却被她抓着反剪至身后。
    “不要抗拒,很快就好。”她安抚道,“你也不想一直这样吧?”
    闻清衍仍是扭动着身体想要逃离,贺楼茵抬起膝盖压住他小腿,手掌用力下压,拇指在衣料上打着圈,数圈过后,青年紧绷的咬肌终于松开,他喘出一口气后,死死瞪着她,“你这是在强迫我!”
    贺楼茵哑然,衣服都没脱,怎么就成强迫了?
    真是好心却被反咬一口。
    感受到青年身上温度降下去,贺楼茵知道他已经恢复正常了,甩了甩手腕,懒洋洋说:“去给我倒杯茶。”
    闻清衍胸膛剧烈起伏,像是气的,“我现在看不见,怎么给你倒茶!”
    啊。又忘记这回事了。
    “你的眼睛不会好不了了吧?”贺楼茵忧心说,她不喜欢欠别人因果,如果他的眼睛因她毁坏,那她岂不是得对他负责?那等她之后找到那位命中注定的情缘时,总不能对人家说“你做大,他做小”吧?
    “会好!”他没好气说。
    贺楼茵还是担心,“等审判台会审结束后,我替你找医圣过来看一看。”也不管闻清衍是否同意,她随即捏了只青鸟给了暮晚风,拜托她去找一下她们的师尊,请她老人家出面请那位坏脾气的医圣替这个漂亮又脆弱的青年看一下眼睛。
    不过,说到审判台会审。
    贺楼茵先前因逗弄青年而泛起的愉悦瞬间消失,她忧愁地往地上一躺,盯着天窗中的星星,忧虑说:“你那个兄长好像很想致你于死地。为什么?你们不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弟吗?”
    她虽然很讨厌贺楼风与贺楼宇,却从来没有想过去杀死他们。
    讨厌一个人。
    只要不见面就行了。
    身边的青年陷入长久的沉默,就在她快要睡着时,听见他轻声说:“因为我的存在使他很难堪。”
    他的存在,是闻如危无法跨越的世俗道德审判。
    因为闻如危,爱上了他的继母。
    也是他的亲生母亲。
    闻家。
    气象森严的宅院内,一眉目如画的妇人坐在嶙峋假山边的六角亭中,逗弄着笼中画眉鸟。她身侧立着一位俊朗青年,二人挨得极近,阴影处的衣袂交叠在一处。
    “你见到阿衍了吗?他这些年过得还好吗?有长高吗?他的身形是瘦还是胖?”妇人脸上满是哀伤,“你有没有问问他,什么时候才愿意回来?”
    身后的青年沉默着不说话,妇人又轻声唤了他几句,“小危?”她伸手向前摸去,“小危,你还在此处吗?”
    “我还在。”闻如危走至她身前,轻轻扶住她的手臂,恭敬道,“母亲,我一直在。”
    妇人抬起眼,那极美的眼眶中竟是一片空。
    原来妇人竟是个天盲之人。
    “母亲,天晚了,”闻如危轻声说,“夜寒风冷,我送您回房吧。”
    “可是……”妇人还欲再问,闻如危却说,“若阿衍回来时见您卧病在床,难免伤心难过。”
    妇人叹了口气,无奈同意了。
    闻如危搀扶着她,小心地往内院走去,妇人摸到他的手臂上的伤,同样忧心说:“小危,你怎么受伤了?”
    “一点小伤,母亲无需挂怀。”他温声安抚。
    二人走了片刻,终于来到了内院,闻如危将妇人送回房,轻声叮嘱了下人几句,接着询问:“家主今日会回来?”
    下人回:“家主尚在剑庐。”
    闻如危点了点头,离开了。
    无星无月的夜里,廊下铜灯闪烁如鬼火。
    母亲、母亲。
    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么叫她。
    “秋聆、秋聆……”他口中喃喃念着,“要这么叫才好。”
    房中的灯火在他走后熄灭,闻如危克制住了回头的动作。
    他叫闻如危。
    如危,如危。
    他这一生危如累卵,一旦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他有时候是真羡慕他那个蠢弟弟,羡慕他可以伏在她膝上,享受她怜惜的爱抚。又憎恶他那个无情无义的父亲,凭什么娶了她却不肯给予她分毫关心爱护,总将她一个人遗忘在深宅大院中?
    他想,要是这个家中就只有他们两人。
    该多好。
    黑暗中。
    闻清衍感受着身边人逐渐绵长的呼吸,轻轻叹了口气。
    要是时间能一直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他揽着贺楼茵的肩膀,托着她的后脑让她枕在他腿上。夜里的温度有些凉,他解下自己的外袍盖在她身上。
    怎么总是不听他把话说完呢。
    他的指尖停留在半空,却迟迟没敢抚上那张十年来每天都会出现在他梦境中的脸庞。
    最后,只听得寂静的殿内一声怅然叹息。
    天光微亮时,贺楼茵悠悠转醒,她揉了揉僵硬的脖子,晃了晃脑袋,对闻清衍说:“今天晚上我可能来不了了。”
    “嗯,我知道了。”闻清衍垂下眼,轻声回道。
    “不过你不用担心,”贺楼茵弯腰,脸凑到青年面前,认真说,“会审那天,我会出现在审判台的。”
    “嗯。”闻清衍仍是低低应了声,等到她快要走到门边时,他急忙叫住她的脚步,“你的剑不拿走吗?”
    “先放你那里吧,”她歪头笑了下,“你别忘了每天替我养剑。”
    说完后,她便推门离开了。
    门外两位道者在刺目阳光的照射下终于转醒,迷茫地揉了揉后颈。
    怎么感觉脖子有点痛呢?
    道者急忙推门查看屋内景象,见闻清衍仍端坐在室内后,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人没跑。
    闻清衍夜里虽看不见,但白天是能勉强看见微弱的光芒,他抬头问:“两位道者是找我有事吗?”
    “呃,没什么,”道者干声笑笑,“就是想问问闻公子可有什么需要的?”
    闻清衍想了想说:“我想见一见宫主。”
    ……
    青崖山,今日又来了一位新客人。
    还是个瞎了眼的新客人。
    老青牛在心里“啧”了声,迈着慢悠悠的步伐驮着瞎眼青年往山上走去。
    山路的尽头,站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老青牛朝他投去一瞥,满是忧心。
    你又老了些。
    人哪有不老的。
    太老了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