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叫保安!报警!”
    路回被他这么一喊,才从真空罩一样的自我保护中恢复神智。他的感官方才像是沉入海底,听什么看什么都像是隔了一层,但现在他如同浮上水面,回归了慌乱的现实。
    他看着陈梓同红着一双眼拿着一团纱布按在自己的手心,然后推着他的背,颤声说,“路回,去急诊,我们去急诊。”
    路回手被他俩按得发麻,倒也没觉出来疼痛。就是麻,而且木。
    不觉得很疼,但怎么这么多血。
    路回喊了一声老师,他第一次碰上这种事,茫然无措是难免的。按平时他不会在医院叫赵权‘老师’。
    这声一出,赵主任握着他手臂的手一抖。
    赵权和陈梓同一人一边护着他,手上用劲儿帮他止血,扯着他往负一楼的急诊走。
    路回身上的血太显眼,候诊区都站起来惊诧地看过来,很多人听见响动就开始拿着手机在拍摄。候诊区坐着的小孩哪见过这阵仗,扑在家长怀里吓得哭了出来。病患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害怕得往后撤,给路回让出通道。
    赵权冲身后的护士着急交代,“把普外的主任医叫过来,快。”
    路回被他俩扶抱着,慢慢从惊慌中缓过劲儿,反倒安慰起了赵权和陈梓同。
    “我不是很疼的。主任你看,现在也不怎么流血了 。”
    赵权上了电梯之后手上的劲儿也不敢松,他转头看向路回,狠狠地刮了他一眼,强压抑着盛怒问他。
    “你没看见那人手上的刀么?你看见了不往后躲,往前冲什么!”
    第42章
    急诊的治疗室里空气凝成了冰。
    赵权站在路回身边拧着眉头沉默不语,脸上的纹路更显深刻凌厉。他双手背在身后,看着急诊室的医生正在给路回的双手做冲洗。
    这么垂着手,路回手心一阵阵地发疼,指尖也是胀痛。他皱眉忍着,一声不敢出,怕赵权听见了更着急上火,再把他骂了。
    那人的刀子当时不是冲着路回去的。
    这人四十岁左右的年龄,干瘦矮小的一个男人,沉默地走进诊室,什么检查报告病例之类的都没带。路回作为助手要先赵权一步梳理这些资料,见这人独自一人,两手空空地进来,他当时还觉得奇怪。
    这人往赵权身边的看诊凳上一坐,把身份证拿出来放在桌子上。赵权如往常一样,把他的身份证放在读卡器上,准备录入病例。
    变故就在这时——
    男人从怀里掏出一把锋利的水果刀,他脸上的神情一瞬间变得狰狞古怪,像是要吃人的兽。他枯瘦的双手攥着刀柄,把刀高高举起,然后转瞬间劈下。
    赵权一直侧着头看着电脑,没有发觉到他的异样。
    倒是路回看着这人形色奇怪,从他进了门之后就盯着他,想看看他到底是来看什么病的。
    所以当时能做出反应的只有路回。
    他在男人举起刀柄的一瞬间,扑上来用双手攥住了刀锋。这刀虽然小,但是锋利。一瞬间鲜血四溅,一滴落在了赵权的脸上,他才一眨眼转过头来。
    然后他看见自己的学生,双手紧紧地攥着刀刃,鲜血顺着刀柄往下流。路回用自己瘦弱的身体挡在赵权的身前。
    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路回能有更好更妥善的方法来化解这一次的危险,比如当时一脚把这人踢开;或者更早,在这人进屋的时候多问一句,或许就能听出异样。
    但那时候哪有时间去思考这些。
    路回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自己如果不拦着这把刀,这刀就会劈在赵权的脖子上。
    路回没有选择,他只能赌一把。用自己的手,换老师的命。
    普外的主任今天坐诊,被赵权叫过来处理路回的伤口。伤的是外科医生的手,主任处理起来也是很小心,很谨慎。
    冲洗过后,他把路回的手放在无菌台上,用镊子挑着看了看,对赵权点头说,“伤口不算深,没有伤到神经。皮外伤。”
    路回两个手上都有伤口,左手轻一些,只伤在指腹上。右手是垫在刀锋上的那只,一道长长的伤口贯穿手掌,被冲洗之后泛着裸露的嫩肉。
    他刚才还不觉得疼,现在被医生这么翻看着,疼得满头是汗。
    陈梓同站在他的身侧,也皱着眉头。赵权走上来两步拍了他的肩膀,交代道,“你回去吧,把上午的号看完,别让病人等。”
    陈梓同不放心地看向路回,路回冷汗沁到眼睛里,蛰得直眨眼。他转头看向陈梓同,冲他勉强勾了下唇角,唇色是失血过多的苍白。
    路回唇语对他说,我没事。
    他不敢出声,怕赵权再训他。
    陈梓同这才点头,转身回了门诊。
    两针麻药下去,路回的双手被普外的主任亲自缝合。赵权带了个无菌的口罩,一言不发地在旁边看着。
    路医生的手是出了名的好看,纤长柔软,骨节玲珑,这是一双外科医生的手。这时候伤口翻着,一针针被缝上黑色的尼龙线,皮肉红肿着被勒紧,拧成纠结可怖的伤口。路回摊开双手被人摆弄,两只手没有一处好地方。
    处理完伤口之后,普外主任站起身和赵权对上视线,叹了口气。
    “都点什么事儿。”
    赵权闭了下眼睛,跟他说,“老李,你先出去一下。”
    医生们站起身出了门,门咣当一声响在路回身后,他没忍住身体一颤。
    路回举起包扎紧实的双手,转过头看向赵权,叫了声,“老师。”
    赵权又闭了下眼睛,睁开眼时双眼泛着湿润的红。路回跟在赵权前后加起来十几年时间,从没见过他这样的神色。
    路回一愣,他还没来及开口,一眨眼先落下一滴泪珠。他着急地叫了两声老师,跟赵权解释,“老师,我没事。没伤着神经,皮外伤好得快……您……”
    赵权眼里的湿红眨眼间又不见了,他看着路回,神色一转,神色严厉到近乎无情。
    他一字一顿,语气重得能把路回钉在原地。
    “路回,你心里没数。”
    赵权冷声开口,一双眼睛锐利如鹰似地盯着路回,厉声道。
    “我六十了,还能站几年手术台?你才多大,你手伤了人就废了,这辈子拿不起手术刀,前二十年全白费。你想过没有?”
    路回从没见赵权这么动气,他几乎失态地冲路回低吼。
    “你替我挡的时候过没过脑子?”
    路回举着受伤的手,红着眼睛眼巴巴地看着老师,一言不发。
    “你手要是坏了,我拿什么赔你?”
    最后这一声,赵权再开口时声音带了颤。
    路回托着手呆愣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治疗室一片死寂,只有赵权粗重气急的喘息声。
    路回沉默地垂眼思索。事情发生的瞬间他的确是没过脑子,事发突然,他也没有这个时间去思考。但等他现在找回神志,刚才的事又在脑海中重演一遍后,路回抬头看向赵权,声音笃定地开口。
    “老师,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得挡这一下。”
    赵权面色一怔,一时间面色青白难辨。他和路回对上视线,然后缓慢地摇了下头,所有的训斥和担心都堵在喉咙,只留下一句叹息。
    “傻孩子。”
    师徒两人对视了片刻又错开视线。
    赵权走上前两步,低声对路回说,“让我看看你的手。”
    路回右手手掌被层层白纱布缠绕着,只露出指尖的两三处细小的划伤,用碘伏消过毒,泛着棕黄色。
    赵权的手粗粝宽大,常用的食指和拇指上面有茧。他岁数很大了,但手还是最稳的,但此刻手掌却细小地发着颤。赵权小心地把路回的手托在手心反复打量,过了半响开口道。
    “放心,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处理过伤口之后,医务处的人过来看过路回,赵权一直站在路回身前,面沉如水,所有问路回的问题都要先过他的耳朵。医务处惹不起这尊大佛,半是安抚半是严肃地告诉路回,伤人者已经被警方控制,医院一定会给路回一个交代。但希望路回在事情解决之前不要私发任何言论。
    路回苍白着一张脸,乌黑的眼眸更显得镇定明亮。他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
    医务处还想跟路回了解当时的情况,赵权拦了一道,“他受了惊吓,让他回家吧。我当时全程在场,我跟你们说。”
    医务处的人向后看了眼路回,见他看了眼赵权,然后只垂着头不再说话。众人看赵权态度如此坚决,只得应了。
    “好的。赵主任,我们现在派车把路回送回去。”
    路回被人送上了车,他双手都伤了,连车门都是别人帮着开的。司机班的师傅也听说了这事,看着路回抱得严实的手,提醒他,“路医生,您这几天让手歇一歇,手上的伤不好长上。”
    路回用还算完好的左手捧着右手的手腕,把手抬高一些,这样指尖的胀痛会好些。他听见后,冲司机道了谢,“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