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她一看就是那种无论关系多尴尬都要保持社交礼仪的人,于是路上她问我:“我听阿衡说,你是和外公外婆一起住?”
    “外婆。”我说,“外公前两年去世了。”
    “……哦哦。”卫雅兰道,“这样。”
    她一路跟着导航开车,一直开到破败的居民区。
    街口有个卖菜的大妈正手忙脚乱地收摊,看到我还能分出一缕神瞧热闹:“小野,这是你亲戚哦?车子开不进去的!”
    “我知道!”我也喊回去。
    然后我对卫雅兰说:“阿姨,巷子太窄,车子开不进去,我这就下了。”
    卫雅兰正探着身子在后座翻伞,结果没翻到。她颇有些担忧地说:“这么大的雨,让你外婆出来接一下吧。”
    ……淋雨我是真淋过没有十回也有八回了。
    我冲她一笑:“没事。”
    “外婆在医院。”我道,“家里没人。”
    她怔了怔。
    车子没解锁,我走不了。
    我顿了顿,听到卫雅兰问:“是……生病了?”
    如果她不是宣衡的母亲,我想。
    如果她不是,冲着她愿意送我回家,我也会保持一定的礼貌。
    “癌症。”我简单地说。
    她不说话了。
    我说:“阿姨,开下门。”
    她开了门,我冲进了雨里,雨声滂沱。
    而此时此刻,窗外雷声大作。
    我看着宣衡手里的药瓶,浑身发抖。
    宣衡还是那一副冷静又像是要把我掐死的神情,手上的力道大到我怀疑我的下巴都已经被捏出了淤青。
    我低估了他。
    我以为他还和以前一样,绅士得近乎老实。
    但是他会不动声色地去翻药瓶。
    我以为他对我的执念让他面对我时毫无底线近乎卑微,其实只是我还没触碰到他的底线,所以他对我的所有脾气照单全收。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虽然是我追的他,但是在一起之后宣衡从来都是让着我。
    他有一个朋友开玩笑说我脾气差,有点儿借玩笑阴阳怪气的意思。回去之后我也跟宣衡开玩笑,我说:“我是不是很作啊哥哥。”
    他居然还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不作。”
    又说:“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之后我没再见到他那个朋友。
    一直到分手我都没找到这个可接受和不可接受的界限。
    现在我知道了。
    我还知道了,停留在过去的只有我。
    宣衡早就走了出来。
    他是先走了出来,然后来找我,要把我重新拖进他的人生。
    我动了动唇:“……放开我。”
    “我要吃药。”我几乎是发着抖说出这句话,“宣衡,放开我。”
    宣衡不放。
    他垂眼看我,一直以来都是我对着他冷漠又强势。
    今天终于情势倒转。
    他说:“买了新的吗?”
    我在他手心费劲地点了点头。
    “不是好了吗。”他继续道,“重新开始吃药,是因为我吗?”
    我看着他,生理性的泪水溢出了眼眶。
    我不回答他,他垂了眼。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惊恐发作。
    之前在副驾驶只能说是在发作的边缘,现在却是不管不顾地爆发。
    我的脑子里一团浆糊,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我得吃应急的药冷静。我不能让宣衡看见我彻底失态的样子。
    那太……那太痛苦,太狼狈了。
    我不想要。
    我几乎是在哀求宣衡了,用尽我所有的尊严,可是宣衡不放开我。
    他只是搂住浑身发抖的我,继续叫我:“宝宝。”
    “可是我现在很生气。”他说,“所以不想给你吃药,不吃会死吗?”
    我不可置信,头晕目眩。
    我闭上眼,世界在眼前倒转。
    我终于大声吼了出来,声音里带着崩溃的哭腔:
    “宣衡你他妈王八蛋!”
    我不想死了。
    我从未像这一刻一样有这样强烈的求生意志。
    我要活着,然后掐死宣衡。
    然后我要拖着他的尸体一起跳海,引爆海里所有的炸弹,世界毁灭。
    *
    我大概对着宣衡又打又踢了十来分钟。
    真正动手他反而不反抗了,因为情绪崩溃我完全没有留力气。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把他按在冰冷的瓷砖上,他喘着气,嗓子里都是憋着的、疼痛的闷哼。
    我松开他,心悸还是很剧烈。
    他抬手,摸了摸我的脸,轻声问我:“药在哪里?”
    我的喉咙滞涩:“……包里。”
    他去拿药的时候我坐在原地干呕,感觉自己要死了。在死掉的前一秒他扶住了我的后背,我就着他手上倒的温水把应急的药吞下去。
    然后他虚虚地拢着我,顺我的背,静静地和我一起等药效起来。
    我的泪水快干了,模糊不清的视线里是宣衡被掐得青紫了一块的小臂。
    不多时,混乱的心情平息。
    我回到了熟悉又陌生的、轻盈又平静的状态。
    宣衡吻了吻我的侧颈。
    我沉默着望着地面,他轻声说:“小野,好想你。”
    我跟他重逢已经几近半年,他却在今天像是第一次见面一样说想我。
    可是更奇妙的,我听懂了他的意思。
    我垂了眼:“一定要这样吗。”
    揭开我所有的伤疤。
    说好的前任就该像死了一样安静。
    我差点真死了,但宣衡却还要纠缠着不放。
    宣衡抱紧了我一些,他说:
    “对不起。”
    “但是我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他的声音闷在我的脖颈,“小野,你太……”
    “你太倔了。”他这样说。
    我笑了一下。
    宣衡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好像无限纵容又无限卑微。
    但我现在知道他骨子里有多疯。
    他彻底被我毁了,而我也彻底被他毁了。
    就这样吧。
    “如你所见。”我说,“我比几年前更糟糕。还是没钱,脾气变差了,好不容易还算正常的精神状态现在又变烂了。”
    “我不知道你留在这干什么。”我说,“但是宣衡,我认输。”
    “你想走想留都随便你。”药物作用让我的心态和人都变得异常平和,“你想做什么都行,哪怕把我关起来、或者把我掐死都无所谓。”
    我闭上眼:“我是你的了,随你处置。”
    我放弃了。
    我放弃一切抵抗,我要学那个谁,无为而治。
    如果可以我想变成橱窗里的娃娃,感知不到任何就可以让宣衡随便摆弄。
    空气里静默了一瞬。
    宣衡说:“小野,我问你几个问题。”
    哦,看来还没到那个地步。
    我说:“你问。”
    “我妈当时找你。”他说,“和你说了什么?”
    就这。
    我磕绊也不打一个地说:“你妈妈把你从小到大的优秀履历描述了一遍,侧面展示了我的人格魅力之强以至于让她优秀的儿子误入歧途。然后点名批评了我们俩对未来毫无规划白日做梦的幼稚想法,最后表达了希望我再仔细考虑一下的请求。”
    他停顿了两秒。
    “然后你答应了。”他说。
    “她给了钱的。”我说,“我有职业操守。”
    卫雅兰女士真的蛮好的。
    她得知了我的外婆当时癌症晚期之后主动地通过校方给我卡上打了钱,后来更是直接对接了我外婆在的医院,替我支付了我付不起的医疗费用。
    我给她写欠条,她很温柔地说:“不用还,小野。”
    顿了顿:“你也不容易,还是孩子呢。”
    她不用我还钱,她只想我做一件事。
    我说:“我明天就和宣衡分手。”
    我说到做到。
    第二天,我就和宣衡提了分手。
    “那我呢。”宣衡轻声问。
    他顿了顿:“你做这个决定的时候,考虑过我吗。”
    我的心突然没来由地揪痛了一下。
    为宣衡说这句话的语气。
    我简单地回答了他:“所以我是烂人啊。”
    “不,你不是。”他摇了摇头,“你是为了我,才和我提分手。”
    他居然没有被我带跑,我一时无言。
    片刻后我才道:“宣衡,你对我为什么总是有那么深的滤镜?”
    我是真的不解。
    他突然笑了笑。
    这个笑竟然该死地挺帅的,我恍神了一秒。
    然后我听到宣衡说:“你信不信,我比你自己还了解你。”
    我想也不想:“你放屁。”
    他没有跟我争辩,继续道:“然后就生病了吗?”
    我又被定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