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但他又被迫清清楚楚地知道,对面不再是当初那个人,不再是他的、他熟悉的沈宗年。
    茫然的视线从护目镜中与对方交错一秒,谭又明耳边响起嗡嗡声,手指有些颤抖,他几乎是悲哀地发现,如果他要摆脱沈宗年的印记,他就连原有的本领和本能也一并忘记。
    沈宗年离开,他竟然要连他自己都做不成了。
    凭什么。
    越专注,就越无法瞄准,他的手指、眼睛甚至意识都不听话,谭又明更怒,抿紧唇,强迫自己重新举起枪,直直对准那个教会他这一身本事的人。
    一时之间,枪声如浪,不见硝烟,却沸反盈天,场馆天花板下一秒就要被捅穿,秦兆霆身处风暴中心,面不改色。
    “十环。”
    “十……”
    “十……”
    “十环。”
    播报的女声交叠响彻空馆,比分攀咬。
    陈挽改变策略,分工合作,按照他默算的概率,远靶少,他一个人负责,西面和北面的靶更多,要赵声阁谭又明一起拆解。
    奈何发小之间默契太差,在谭又明又一次抢靶后,赵声阁冲他蹙眉:“你到底会不会打。”
    谭又明正愁有火没处发,骂道:“你他妈打得也很烂!”
    赵声阁:“……”
    队长陈挽抽空转头,出面调和:“没事,你们再明确一下攻防。”
    沈宗年抓住他们内讧的破绽,红色光线子弹冷酷无情连爆十环,陈挽负隅抵抗,赵声阁谭又明总算暂时一致对外。
    沈宗年乘胜追击,但凡有一个缺口,他的子弹便会像狼牙咬上猎物,不死不休。
    这是十年蛰伏两年流亡的血泪教训,亦是从小到大的生存法则。
    秦兆霆站在高高的看台上抱臂观望,不知道看到什么有意思的,将弹轨路径放大。
    他操控系统,提示比赛进入倒计时,两组分数越咬越紧。
    墙面上新出的游靶越来越少,远靶和西面的战况逐渐结束,陈挽和卓智轩最先放下枪,再到赵声阁,紧接着蒋应。
    最后五秒,只剩下沈宗年和谭又明的射程内残存靶心,谁能一举歼灭,就能将胜利收入囊中。
    倒计时催命,两人不约而同将枪口对准彼此的方向。
    “五。”
    如同发泄,谭又明率先在沈宗年左右各补一枪。
    “四。”
    奇异地,沈宗年竟然感到一种痛快和解脱。
    “三。”
    护目镜后谭又明黑色的眼睛又怒又恨,目光比发热的勃朗宁更烫,握枪的手微微颤抖,但依旧精准无误。
    “二。”
    沈宗年薄唇抿紧,一动不动,违抗从小听到枪声就要反击的身体本能,任由他发泄。
    秦兆霆的新本系统可能真的不太智能,最后一秒,两边居然一起升起了新的游靶。
    一个环心落在谭又明的眉心正上方,一个对准沈宗年的心脏左侧。
    谭又明和沈宗年同时上膛。
    “砰!”
    巨大声响轰鸣交错,看不见的硝烟之中,沙漠之鹰和勃朗宁双双失准。
    空旷场馆,唱分女声循环播报“三环”“四环”“三环”“四环”。
    原来是勃朗宁更恨,落了一环。
    是谭又明更恨,所以一败涂地。
    红色子弹,仿佛真实存在,落在谭又明眉心,炸得他头痛眼红,双耳轰鸣,在不见硝烟的拉锯里粉身碎骨。
    谭又明没摘护目镜,怔了足足半分钟,才回过神跟自己队友谢罪:“不好意思啊,我失误了。”
    从来玩就要赢的赵声阁善解人意道:“没关系,反正叛徒不止你一个。”
    “……”
    另一个严重失误的叛徒摘掉护目镜,甩了甩头发望向排分巨屏,赢了面上也未见一丝喜意。
    赢的输的,都不高兴,两败俱伤。
    秦兆霆走近,点开中控看线力点回放,取笑谭又明:“怎么回事少爷,这一枪反水可真是……”他特意放大两道交错的子弹轨迹,“青出于蓝胜于蓝啊。”
    谁都知道谭又明的枪法几乎是沈宗年手把手教的,虽然都是谭重山亲授,但谭又明不服管教,三分钟热度,日常基本功几乎都是由沈宗年来盯。
    就连谭又明人生中的第一把枪也是沈宗年送的,当年在国外夏营地的短期训练,谭重山觉得儿子学艺不精,还没有拿一把好枪的资格,沈宗年亲自设计改造,给他弄了一把量身定制的。
    谭又明天天在他们面前得瑟,卓智轩他们都没眼看,今天倒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秦兆霆往前复盘:“还有这一枪,没偏,但是变轨,没给你算分,”他得意,“看来我这新系统升级得值,明察秋毫。”
    判得出谁是真心杀敌渴望胜利,也判得出谁身在曹营心在汉。
    他得意完又“啧”了一声:“但你为什么临时变道,箭在弦上,又收了回去。”
    越说越来劲:“一、二、三……”秦兆霆指着记录数据,铁证如山,“一共十八枪。”
    枪枪都是心软不争气的证据,谭又明脸色沉到了底。
    怨怒憎恨又心慈手软,置之死地又命留一线,谭又明怨不够狠心的勃朗宁,更恨没有骨气的自己。
    秦兆霆仗着今日当东道主,逆了少爷的鳞,又揭凶神的短:“还有沙漠之鹰,单时得分最高,但故意空环失分。”
    该拿的分不拿,会被倒扣,失分加在敌方。
    秦兆霆请教沈宗年:“你也是叛徒?”
    叛徒背叛的东西太多,深恩忠义,朋友情谊,连自我本心也可以一起不要,沈宗年面冷心更冷,扣动扳机问:“你要试试?”
    第43章 忌改弦易辙
    秦兆霆举起双手,示投降状,蒋应和卓智轩一左一右走到他身边,蒋应直接伸手关掉中控阻止他再乱点火,卓智轩默契开口堵他的嘴:“待会儿什么安排?”
    陈挽马上接话:“吃万宝楼,我订了桌。”
    几人放好枪往更衣室走,谭又明换回连帽卫衣牛仔裤,头发有些乱,像个脾气不好的大学生。
    右手的虎口疼得他直皱眉,捧了冷水拍脸,起身时,手边多了碘伏棉签和创可贴。
    谭又明当没看见,甩着一脸不好惹的水珠往外走。
    “你想感染了去医院缝针?”十八枪逆轨的后坐力没人比沈宗年更熟悉。
    谭又明冷眼回视,又是那样的目光,怨怒掺杂厌憎,沈宗年再次不解地皱起眉,即便他们吵架,也不至于……
    谭又明几乎是怒视他:“轮不到你管。”
    沈宗年无所谓他冷战绝交发脾气,但伤害身体这一条不会让步:“你自己涂还是我叫人来帮你涂。”
    谭又明他妈最烦他这样自说自话,没理还敢这么专断独行,他绷着脸挣,腕上那只大手却很紧。
    这只教他射击的手,为他做柠茶的手。
    谭又明垂着眼,脑子不受控制去猜那日出红桃k的是不是也是这只手,扔进牌池还是直接塞入佳人香衣,握过手吗,做过什么,还碰了哪里,自己偷香窃玉荒淫无度怎么有脸在这里一本正经管教他。
    又恨自己没有出息,十八枪心慈手软磨破了手让人看半天笑话,嫉恨裹着自尊,背叛烧尽理智,怒从心起,谭又明狠狠撞开他,将那碘伏创可贴统统掷进垃圾桶。
    “滚,”血点斑斑的食指指了指罪魁祸首,谭又明警告,“沈宗年,别以为我真不敢开枪。”
    “可以,“沈宗年叫住他,”如果你能消气,以后别拿自己开玩笑,可以对我开枪。”
    没听到一句谭又明想听的:“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
    泊车场只有赵声阁,陈挽还没好,他先出来讲电话,看到沈宗年,赵声阁将电话挂了,靠着车门:“真要当叛徒就再做绝一点,让人死心。”
    “没什么绝不绝的。”沈宗年从没想过老死不相往来,他只是退回普通的位置,可以送药,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哄着人。
    但是一旦收回越界的特殊,赵声阁点明:“其他的他也一并不要了。”
    沈宗年知道,但他决定了的就不可能改弦易辙,即便方才那一刻,双腿似乎要超脱于他的意识追过去。
    “会习惯的。”他说服自己。
    做事最忌半途折返,长痛不如短痛,谭又明气过了,就会慢慢适应这样的距离。
    只是最后,仍是忍不住担忧地嘱咐:“让陈挽帮忙看着他涂药。”谭又明拗起来,不是一个卓智轩按得住的。
    赵声阁看他一眼,应了:“行。”
    陈挽和卓智轩一道从长廊走出来,说着话,拐角碰上一个喘着气的身影。
    “又明,”陈挽端详他有些白的面色,“不舒服?”
    手伤像他自贱投敌的罪证,谭又明不动声色缩进宽大的卫衣长袖里,仰脸说:“没,枪打太久饿了。”
    “那走,”卓智轩揽他的肩,“阿挽刚还说给我们准备了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