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钩

    17岁,她被带着走出那座困她十余年的村落。
    这次没有下雨,没有狗吠,没有怒吼。
    天边慢慢沉入深不见底的黑,翻起的浪尾紧随在轮船后方,风很大,她就这样倚在栏杆,任凭发丝飞扬,随着风挣扎着流向不知名的地方。
    陆源从后面过来,前几天的奔波让他气色不太好,他也靠在栏杆上,随时随地要掉下去似的。
    “有些事或许我不该问,但为了彼此能多了解,你可以告诉我刚才那个追车的男生和你什么关系吗?”
    她侧过头,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陆源耸耸肩:“别介意,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总会对爱情多多少少有着向往,我是怕……”
    “我不喜欢他。”女生淡淡开口。
    “可他好像很喜欢你。”
    “……”她垂下眼睑,握紧栏杆的手用力到发颤。
    “一个傻子而已,能分得清喜欢不喜欢?”
    陆源愣了愣:“他就是那个——”
    女生“嗯”了声。
    从八岁起,就因为他是村长的儿子,她就必须要和那个傻子玩。
    要照顾好他,凡事要想着他,到最后,李绍东想把她卖给他。
    那是个傻子,是个只会跟在她背后说着口齿不清的话的傻子,是个说话说得最多的是“吃饭”“饿”的傻子,是个家里有钱有电视,活在幸福里的傻子。
    那个傻子的名字叫陈生。
    如果说李绍东是恶鬼,陈生就是黏腻的毒物,她羡慕,厌恶,嫉妒,却又不得不依附在毒物上,靠他汲取外界浅薄的温暖。
    因为只有讨好他,大人们才会听话。
    可她不甘愿成为傻子的媳妇留在深山村落,既然有人抛下榄枝,那她宁肯再试试,试着摆脱他们,走向新的起点。
    ……
    她被带着踏上陆地,像初次从海里和巫师交换双腿的美人鱼,人间的恶意化作尖刺紧扎皮肉,寸步难行。这时候她明白过来,在村里引以为傲的美貌不过只是大树落下的枯叶,轻飘飘被环卫工人扫去,归宿最终是焚化炉。
    不懂手机支付,不懂穿搭,说话带有乡音,文化程度也不高,她的拥有便只剩最为廉价的高傲。
    而陆源找到这样的她是为了报复,这关乎十几年前的一些事件,她的母亲也牵扯其中。
    “南钎知书达理,安静,温柔,喜欢看书,擅长烹饪,喜欢的颜色是蓝,常见的穿搭是浅色长裙。”
    “可到底教育方式不同,你举手投足再怎么样也没有大小姐的气质,和南钎根本搭不上边。”
    “从今天起,把这些书看完。”
    她看着桌上堆积的书本,额头跳了跳。
    “这都什么?怎么还有心理学?”她随手抽了一本,光是扫了几眼名词就让她觉得头疼。
    男人同样拿起本书,随手翻开漫不经心地说:“这是让你了解对手的,同样也是用来了解你自己的。”
    “把这样的你送到顾严那儿,两叁天就把自己也搭进去,那不是功亏一篑?”
    女生扬起微笑,点头:“对,你说得对。”
    他转着手中的圆珠笔:“笑得太假。”
    她的笑容落下去。
    “叶……”
    手中的书狠狠砸在她头顶,她哎哟一声,捂住头委屈地缩在椅上。
    “告诉你真名不是让你大呼小叫的。记住,我是陆源,但你现在还不认识我。”
    “知道了,知道了。”
    “还有这些资料你好好看,我之后会接近他的前妻,而你,如果能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挑拨离间他们的父子关系会更好。”
    她捏紧着书脊,不可置信:“你就这么放心我?”
    陆源摇头:“我相信你能凭借这张脸接近楚远棋,但后续如何,我也不能笃定,只能靠你自己。”
    “如果出了意外,还活着的话……一定不要贸然行动。”他递过来张照片,指尖点在女人的脸上。”
    “她叫安意,住在南城茶子巷,回家的路线基本固定,她尤其爱钱,喜欢捡点迷途少女赚取介绍费,只要你搭上她的线,就能找到我。”
    女生接过照片,蹙眉盯着上面的人。
    她这几天被拉着认了很多名字,南钎,楚远棋,楚淮,顾严,林海……并不是每个都能记住。
    陆源见她实在头疼的样子,声音忍不住放轻几分:“没事,不是非要记住他们,可你一定要熟悉自己的名字。”
    女生抬起头,黝黑的瞳孔里映着男人的身影。
    “我不会忘。”
    “我叫李轻轻。”
    轻如鸿毛的轻,不被在意的轻。
    *
    江奕川刚从浴室出来,空气中是湿漉漉的热意,混着淡淡的柠檬香气,他用毛巾随手擦了擦头发,另一手漫不经心地拨出个电话。
    对面不知道在做什么,很久才接通。
    “喂?”
    男生坐到沙发,靠上去,悠闲地“嗯”了声。
    “江奕川?”她的声音变得警惕,“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
    “你猜。”
    “……”
    对面很久都没有声音,江奕川也不着急,擦着自己的头发,好半天才慢悠悠吐出一句:“来我家,地址你知道。”
    “你又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啊,就问你来不来?”
    “……不。”
    “ok。”他爽快地答应,紧跟着说了句,“不来的后果你自己承担。”
    话刚说完,江奕川随手挂断了电话。
    空荡的别墅只有他自己一个,还是过年期间,却没有半丝年味。
    过年,该是和家人团聚的日子,可江奕川刚又把他老子的小儿子揍了顿,不管是谁都在气头上,这个时候去自讨没趣,他倒也没这么无聊。
    江奕川乐得悠闲,去冰箱开了瓶饮料放在桌上,打开电视,他忽然想起上次那个恐怖游戏还没过关,就又点开了游戏。
    进入游戏界面,他随手搜刮起附近的补给,时不时看两眼时间,大概快一个小时房门才传来门铃声。
    他瞥了眼手机,过了几分钟才放下手柄,不慌不忙走到门口。
    李轻轻抱着膝盖蹲在外面,注意到门打开,她仰了仰头,露出张被冷风吹红的脸。
    她今天总算没穿单薄的衣服,上身棉服,下身宽松的牛仔裤,没化妆,精神气不太足。
    “进来。”
    江奕川打个哈欠,抬腿往里面走,李轻轻站起身跟在他后面换鞋。
    依旧昏暗的环境,只有电视屏幕里微弱的光芒。
    眼看着男生坐到沙发上拿起手柄继续打游戏,李轻轻在旁边站了会儿,犹豫地开口:“你叫我来要说什么。”
    一声枪响,李轻轻肩膀颤了颤,她看向电视,屏幕里的怪物血肉模糊,身体被打得踉跄,却还张大着嘴往主角身边靠。
    江奕川漫不经心地操作角色,抬手间又是一枪,直到怪物发出声悲鸣,男生才侧头看向李轻轻。
    “想问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女生不解地看向他:“?”
    “忘了?”江奕川提醒她,“就是我给你钱,你每天就翘……”
    他还没说完,李轻轻慌慌忙忙地凑过来捂住江奕川的嘴。
    “你能不能别说这种话?”她语气难得拔高,显然很是气恼。
    女生的掌心还带着外界的凉,江奕川愣了愣,不甚在乎地抓过她的手,将人拉开点距离:“这不是记得很清楚嘛。”
    “……混蛋。”李轻轻咬牙切齿。
    男生挑眉:“哦,终于换了个词。”
    他手上还捏着女生的腕骨:“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干点混蛋的事怎么了?”
    “其实吧我也不喜欢搞强奸那一套,多没意思。不是穷吗,我给你钱,你就当个妓女服侍好我就行,金钱交易,这总可以吧。”
    李轻轻试图挣开他的手,江奕川却捏得更紧,她痛呼了声,去掰他的手。
    “你真是个管不住下半身的疯子。”
    江奕川还没来得及因为这句话生气,女生瞪着他:“你先松开。”
    江奕川眯眼打量了下她,缓缓松开手。
    手腕上的握痕明显,李轻轻扶住手,好半天才缓过来,低头用手背揩了下脸。
    江奕川以为她哭了,刚想嘲讽两句就看见女生站回去,拉开拉链,开始脱衣服。
    这些衣服还是李轻轻今天刚买的,它们是由金钱堆砌起来的温暖,是自尊,同时也是她自己。
    像动物蜕皮,却不是完成进化亦或新生,随着衣物闷声落地,她又开始解腰带扣,从衣冠楚楚的人类回归原始仅仅需要这几步。
    江奕川平静地看着女生的脚从掉在地面的裤子里走出来,她表情没太大变化,好像只是为了完成任务尽快脱身,连屈辱的眼神都不曾有。
    “你想要我怎么做?”
    这话可奇怪,江奕川懒得搭理,浅浅笑了下:“这不该是你自己想吗?”
    李轻轻当真开始想了下,半晌,她走过来,双手搭在江奕川肩膀,面对面跨坐在他面前。
    她的膝盖压在沙发,慢慢分开,试探地往下坐。
    女孩子的眼睛在黑里望过来,她眼眶发红,不久前应该哭过,那双纤细的手还是凉,脖颈像触见寒冰,所过之处,激起泛麻的颤意。
    电视画面再看不见,目之所及是她垂在身侧的长发,缓慢下坠的程度如同放下来的钩子,上面没有诱饵,她本身就是诱饵。
    而他上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