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章傲慢(乌托邦)

    最高法院。
    谢芷懿穿上法袍,脸上没有表情。
    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为罪犯辩护。
    “被告是否认罪?”主审法官问。
    她抬眸,看见那名法官桌面上的名牌——白砚。
    被告沉默不语,保持缄默权。
    “公辩,请发表辩护意见。”法官的目光转向她。
    她翻开卷宗,喉咙干得像被砂纸刮过,声音却仍维持着专业的冷静:“目前并无任何实质证据足以证明被告刻意杀人。若在此情形下仍强行定罪,恐有违法定原则之虞。”
    她顿了顿,像是在逼迫自己说出接下来那句。
    “况且被告患有......精神分裂症,需要医治”  空气倏地沉下去。
    她知道,一旦说出口,舆论会说她在替“杀人犯”开脱,法官会质疑,家属会恨她。
    她不想承认,但这就是事实。
    她不能背叛。
    可脑海里忽然又响起精神科专家说过的那句话。
    “先把精神病患者治好,再送入监狱,是正义吗?是为了让他们在里面病情再度恶化?还是在他还不懂世界时,一枪了结,反而更仁慈,你觉得呢,谢律?”
    那句话像根刺,一直扎在她心里最软的地方。
    治好,是为了继续折磨;不治,是为了迅速了结。
    那……什么才算“对”?
    谢芷懿怔住,像被整座世界突然按了暂停。
    因为——他说得,她真的否决不了。
    她想过无数次。
    一个生病的人,即便杀了他,也换不回任何东西。
    可是杀人偿命,真的错了吗?
    她忽然感到胸口被什么压住,像缺氧般难以呼吸。
    她所追求的正义,在此刻像是被掰开、摔碎,露出残酷又冰冷的断层。
    她追的是乌托邦,一个不存在的完美世界。
    旁听席的怒气瞬间炸开。
    “什么叫没有刻意杀人!她被奸杀!被皮带勒死!他还笑!”
    “精神分裂就成了免死金牌了吗?”
    “为什么这种人还能请律师?我们穷人命就贱吗?”
    原告家属的哭骂撕裂整个法庭。
    “法警!”法槌重重敲下。
    谢芷懿站着,指节发白。
    “司法判决的存在,是为了被告。不是为了法官,不是为了受害人,更不是为了神。”
    她的声音像自己都不相信。
    正义吗?她追求的正义,现在成了制度的笑话。
    “没良心的律师!废物!”家属的怒吼震得她心口发疼。
    她不是废物,没有人知道她多想为社会发声。
    他们不知道什么是公设辩护人,只知道国家应该给他们一个交代,一个正义。
    窗外的抗议声如潮,手举标语的人群挤满法院前广场。
    有人喊冤、有人哭泣、有人只是单纯地想看“恶”被惩罚。
    正义,在这里被呐喊成一种娱乐。
    他低头,看着桌上那迭卷宗。每一页都是血与笔迹交错的见证。
    那是他这个国家最信任的角色,也是他们最憎恨的那一种人。
    为罪辩护的人。
    白砚抬起头,目光掠过玻璃门外的群众。
    他忽然想起某个被害人母亲撕心裂肺的声音:“你们法官、律师啊,都是帮魔鬼说话的。”
    他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合上卷宗。
    正义是什么?是法条上的条文?
    窗外的雨再一次落下,打在抗议者的标语上。
    墨迹被冲散,字却依然在颤抖——“惩恶”、“公义”、“报应”。
    白砚面无表情,心中忽然涌起一种近乎无名的冷意。
    “择日宣判。”白砚敲下最后一槌。
    冰冷的声音落下,像审判,也像堕落的钟声。
    被告走出法庭时,步伐慢得像在逛街。
    那双像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狂妄——扫过旁人,竟带着几分享受。
    “谢律师,那我走咯。”他插着口袋,连头都不回。
    嘴角噙着一抹薄笑,不是感谢、不是尊重,而是轻蔑的施舍。
    傲慢鄙视法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