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因为他在测谎量表中的分数比其他人都高,因此格外引起?了林芳的注意。
    被林芳怀疑,他有反社?会人格的可能性。
    在与林芳的对抗中,顾砚白谨小慎微,但?是,这些仍然难逃专业的心理咨询师的法眼,林芳断定,这小子的童年?一定遭受过巨大的精神创伤。
    为了不让顾砚白走上歧路,林芳用自己“画地为牢”,以爱为名困住了顾砚白,将顾砚白收作了自己的义子。
    并?命令他每天中午都得来自己的办公室和她?谈谈今天在学校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无论好坏。
    当时,尚且还年?幼的顾砚白迫于压力,无奈之下只好答应了林芳的要求。
    毕竟他的计划不容许存在任何?一个不该有的变量。
    可是,在陆久失踪后,顾砚白彻底像是丧了气的气球,虽然从表面?来看看不出来,但?是在林芳眼里,他的心像是突然破了个洞,还漏着风。
    他好像突然失去了所有的精神支柱。
    自那之后,顾砚白变得更加严肃、规训,简直柔顺得像任人随意抚摸的羔羊。
    可是他的内里却又是狂暴的、凌乱的,如惊涛骇浪、如烈火燎原。
    那是林芳第一次见识到顾砚白彻底失控后的样子。
    宛若深渊巨魔。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眼皮子底下,犯了错。
    顾砚白是财阀世家的公子,而财阀世家之所以能成长为商界巨鳄,那就注定……
    他们的骨子里都是不干净的。
    充满了肮脏的血污与泥泞,踩在底层老百姓的鲜血和□□上,一点点爬上去的。
    可是顾砚白,他却是个怪胎。
    因为他比谁都要干净。
    他全?身上下都是反骨。
    “林老师,你说,我做的对吗?”
    那天中午,他抱着热乎乎的饭团来心理咨询室。
    他一贯干净整洁的校服上满是油彩,将他的脸上、身上搞得脏兮兮的,和流浪猫似的。
    林芳见状连忙拉着他的手臂,带他来洗手台梳洗。
    “又去画室里画画了?怎么搞得这么脏?是油漆打翻了?”
    顾砚白得意地笑了笑,随后摇了摇头。
    “是,也不是。林老师,先别弄了,你快夸夸我。”
    顾砚白一把抓住林芳的手,仰起?脸来冲她?绽放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我将顾鹤年?运来的那批货全?给放了。随后,又找来了一批赝品。这招叫作……偷梁换柱。林老师,我是不是很?聪明??我今天可是救下一大帮人呢。”
    “货?什么货?茶叶?”
    林芳眨了眨眼睛,没有搞懂顾砚白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很?快,顾砚白就给出了她?再直接不过的答案。
    他咧开嘴笑了笑,随后,从口袋中掏出几张只有巴掌大的素描画像。
    这样的画像足有厚厚一叠,看起?来二十张不止。
    而这些画像上画的,无一不是清醒脱俗的美艳少女?,甚至少男。
    林芳这才?顿悟了对方的用意,张大嘴不可置信道,“你的意思是,贩卖人口?”
    虽然林芳的声音很?轻,但?是顾砚白却听得很?清楚。
    他再次重重地点了点头。
    “没错,我厉害吧?我救了她?们,现在她?们,自由了。”
    但?是林芳却没有放过他话语里一闪而过的字眼。
    “可你刚刚还说了什么‘偷梁换柱’,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啊——”
    顾砚白挣脱开林芳的手,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
    “一下子消失了那么多精品,顾鹤年?又不是傻子,很?快便会察觉到的。所以,我只能用其他的东西?来补齐。不过林老师放心,赝品永远都是赝品,永远也比不得精品的一根脚趾头。”
    林芳不可置信地看向?顾砚白,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你的意思是,你用另一批人替换了原本的‘货物’?可是,那也是活生生的人呐!顾砚白,你怎么能这么做!我平日里都是怎么教你的!”
    “是交易,不是什么替换。”
    顾砚白淡然地纠正?道,指尖轻轻敲击着沙发扶手,“那些女?人早就签了协议,自愿用自由换取阶层跨越的机会。我只不过是把被迫献祭的羔羊,换成了主动走进狩猎场的鬣狗,我有什么错?”
    “鬣狗?”林芳的声音在发抖,“可笑!你有什么权利决定谁该被牺牲?!你以为你是谁?神?”
    “权利?”少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当法律沦为权贵的玩具时,弱者只能自己制定规则。”
    “我让想活下去的人好好活下去,让渴望攀上高枝一飞冲天的人得偿所愿……”
    他的眼眶泛泪,好似是被笑哭了,“这难道不比顾鹤年?那套‘利益至上’更公平?”
    他站起?身,沾着颜料的手指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那些被家族献祭的姑娘被送到贵公子房中根本活不过三天!而我现在送进去的人至少知道怎么在狼群里撕咬求生!”
    “现在你却说……我做的不对?”
    “所以你就把自己当成是审判官了?”林芳一把攥住他染着靛蓝颜料的手腕,厉声呵斥,“用罪恶对抗罪恶,你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顾砚白赤红着双眼,不服输地瞪着林芳,“区别就是……”
    “我给了她?们选择权!”
    他突然抽回手,打开书包,从书包中掏出一沓签满名字的协议摔在桌上。
    纸张纷飞间,能看清每份协议的右下角都印着鲜红的纸巾,右上角则用黑色签字笔详细记录着家庭负债金额与自愿交易条款。
    “程丽珠,自愿签署《特殊伴侣协议》,要求对方资产不低于五千万。”
    “纪瑜,备注栏写?明?非别墅豪宅不住,还得至少给她?配三个保安和四个保姆。”
    “方玲玲,附加条款要求每月不少于十万的奢侈品消费额度……”
    他抬眼看向?面?色苍白的林芳,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需要我继续念完所有的名单吗?林老师?”
    “我再重申一遍,林老师,不是所有人都拥有高尚的品德和不屈的灵魂。”
    心理咨询室陷入死寂,只有协议纸页飘落的簌簌声。
    良久,林芳低垂着头,轻轻开口,“小白,你知道吗?反社?会人格最典型的特征,就是会用理性包装残忍,把活生生的人变成数字和筹码。”
    顾砚白的笑意僵在脸上。
    “林老师,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芳退后两步,像是在看某种不可名状的怪物,她?的脸上甚至带有一丝忧虑和恐惧,“顾砚白,你正?在成为你最憎恨的那种人。”
    顾砚白脸上的笑意瞬间冻结、碎裂。
    他眼底那点残存的光亮彻底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至亲至信之人所彻底误解和背叛的、火山喷发前的死寂。
    “您说……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危险的、扭曲的震颤。
    林芳的那句话如同?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他心中最神圣、不容触碰的圣地,并?将他所有的信念绞得彻底而粉碎。
    “我不是!!!我没有!!!”
    他疯狂地抱头怒吼道。
    他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脊背重重地撞在了书架上,震得几本书籍簌簌落下。
    书上的《精神病》三个字深深刺痛了他的双眼。
    他慌忙抬起?头,死死盯着无意识朝他伸出双臂的林芳,胸口剧烈地起?伏。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感,仿佛肺部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他仍想为自己争辩。
    “我救人了!我让那些无辜的女?孩免于被摧残!我把选择权交给了那些心甘情愿用身体换前程的坏人!这怎么能一样?顾鹤年?践踏的是人命!我给出的是交易!”
    “林老师,林妈妈——您怎么能那么说我呢——”
    “那么说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尖锐,最后几乎变成了嘶吼。
    那双总是清澈或带着些许小算计的眼睛,此刻被赤红的血丝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所占据。
    “您是我最信任的人……连您也认为我和那个恶魔一样?”
    他使劲摇着头,像是无法接受这样的判决。
    “我所做的一切,我所忍受的一切肮脏和黑暗,不就是为了撕碎他所建立的那套吃人规则吗?!”
    “既然在您眼里,清扫污秽的人本身也变成了污秽……”
    他竭力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弯下腰去,捡起?了那本落灰的《精神病学》,伸手用力拂去了上面?的灰尘,将书重新摆回书柜上。
    声音骤然低沉下去,却带着令人心悸的寒意,“那我不如……就真的变成怪物好了。”
    说完,他不再看林芳一眼,猛地转身,撞开心理咨询室的门?,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