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朗倾意闻言也觉得奇怪,抬起眼看时,不妨撞见薛宛麟破碎难掩的神情,直直看着她,一时间也乱了手脚。
    方景升松开手,她逃一样先进了轿中坐下,心跳飞快。
    方景升又问了几句,见薛宛麟犹如泥胎雕塑一般,一句话也不回应,只怔怔地瞧着轿子,自己也觉得没意思,方才上轿来。
    走出去一射之地,方景升撩开帘子,见薛宛麟仍在原地站着,不禁笑道:“他倒是个痴情种。”
    说罢,直朝她面上看过来。
    她此时面上虽不好看,却强忍着没有说话,平息了片刻,方才皱眉道:“他这时候过来作什么。”
    像是特意抱怨给他听。
    方景升不置可否,又闲聊了几句昨夜在朗家吃住如何,轻松将方才一事揭过不提。
    到了方府,朗倾意趁着方景升去瞧老太太,悄没生息地将怀中的药包藏在了屋内梳妆柜抽屉的夹缝里。
    往常除了梳妆时,基本没人动梳妆柜,况且梳妆时她也在,如此可保万无一失。
    过了晌午,方景升又带了太医来替她诊脉,她虽不愿,还是配合了。
    仔细问了几遍,确保她昨夜未用什么凉寒之物,方景升这才面色和缓了些。
    送走太医后,他马上掩了房门,回身进里屋来,见她有些惊慌,不禁问道:“怎么了?”
    “昨儿一夜没见,有些想你,不是很正常?”
    他在她身旁坐下来,一刻不停的目光看得她浑身发毛。
    她欲站起身来,又被他按住肩膀,只得问道:“大人有何事?”
    他许久未答,只是按着她肩的手又往下移了几寸。
    片刻,又顺着她的脖颈摸到耳垂上来,又酥又麻。
    “既要准备着生孩子,不得多来几遭?”他哑着声音问。
    她听了不免有些反感:“如今青天白日的……”
    他恍若未闻,只管伸手去解她颈间的扣子,被她沉着脸拍了一掌。
    “既是三月初六。”她冷冰冰地问道:“皇上可有旨意来?”
    见他的手顿住,她继续问道:“若真定下来了,你预备着叫我大着肚子嫁与你?被全城的人看笑话?”
    “……”他轻哼一声:“你担心这个?”
    “谁敢笑你?”
    第111章 前世冤孽
    她别过脸去, 半晌方才说道:“是没人敢笑你。”
    静默了半晌,她咬着牙说道:“昨儿在母家住,四周的人看笑话看的还不够么?”
    “没人敢当面嘲笑,背地里笑话我父母的还少么?”她直问到他脸上去:“人人都看着你指挥使的面子, 自然不敢在你面前说什么。”
    “我还不如一头碰死了, 也好过丢朗家的脸。”她越说越气, 禁不住流了一脸的泪。
    “好好的又发什么邪火。”方景升笑道:“难不成是薛大人刺激到你了?”
    她转过脸来, 梨花带雨间又含了十足的怒意:“又与他何干?”
    “与他无关么?”他迟疑半晌, 方才说道:“方才我听太医说, 外头纷传薛大人不日便要纳妾呢, 如今风声已经传出来了。”
    “说是薛家太太找人算了命, 薛大人命硬,有克妻伤子之嫌,为保继室无恙, 要先行纳妾避祸, 时间就定在下月初。”
    她只愣了一瞬,随即便想到薛宛麟今日一早的失魂落魄怕是与此事有关, 心中倒也没觉得有什么。
    自她被迫与他分别之日起, 就做好了这般心理准备,以薛家太太的行事风格, 断不会叫他空房许久。
    只要他的心仍在她这里,什么都是不怕的。
    他对她能做到千般隐忍, 对旁人也一样。
    想到这里,她冷言道:“我如今在说你我之间的事,你总是扯东扯西,却是为何?”
    听到这话,他仿佛愉悦了几分, 可很快又露出并不相信的表情来:“你不要总是说几句好话,就妄图能够达成目的。”
    “外头那么多官宦小姐,若有同你一样的机会,只怕高兴还来不及……”
    她最听不得这种话,直着身子硬生生站起来,怒道:“好啊,外头那么多,你方大人大可以去寻,把她们都带回来,带七个八个又有何妨?何必硬要吊死在我这一棵枯树上呢?”
    “她们既然都愿意,叫她们为你生儿育女可好?一人生一个,还不够你传宗接代么?”
    她此番是真的气狠了,甚少说出这般尖锐的话来,方景升见她神情都变了,一时间有些意外,只得站起身来抚慰道:“好了。”
    “是我说错了话了。”
    她挣开身子向外头走去,口中仍念道:“何苦来,整日里见了他就要在我身上发一通邪火,既不愿叫我见他,又巴巴儿地把他的消息递到耳边来,也不知是不是诚心找不痛快。”
    方景升听着,一时间哑口无言,白日里倒也没有再怎么叨扰她,只是夜间百般哄劝,方才好了一点。
    次日一早,雀儿便递了消息来,说老太太这几日总进不了什么东西,人也有些精神不济。
    忙忙传了太医来看时,却又瞧不出什么来。
    才过了年节,方景升又忙起来,每每回到府上已经是深夜,白日里总是朗倾意在守着。
    这晚回来,朗倾意便在老太太院门外等着他,遥遥还有几个丫鬟,都在身后守着。
    夜风微凉,方景升见到她的神情略有些惊惶,衣着也不似从前鲜艳,心里轰的一声响。
    见他走近了,她才迎上去,避开身后的丫鬟,尽量用平淡些的语气,小声说道:“今日卢太医过来瞧,说是势头不好,叫预备着呢。”
    方景升面上看不出情绪,朗倾意一时也不好再继续说,又道:“她老人家有话要同我们说,且进去吧。”
    他又站在原地失神了一瞬,这才大步进得院门,往屋内来。
    屋里一股浓郁的草药味,虽不是在屋内熬药,但久病之人多少沾染了药气。
    恍惚像是回到上一世朗倾意得了咳疾的时候,屋中也是这般的草药气味经久不散。方景升不自觉地向一旁的她看了一眼。
    她蹙着眉向前走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进了门去,方景升见老太太颓然躺在榻上,神情不复往日容光,眼神里也无半分希冀,及至见到他们两人进来,方才精神了些。
    “坐……”她伸出手来招呼二人,声音疲惫。方景升心头一酸,低低叫了声祖母,上前去将她的手拉住了,坐在榻上。
    雀儿搬了椅子来,拉着朗倾意在一旁坐了。
    老太太颤颤伸出另一只手来,将朗倾意的手拉了,神色又和缓了些,转头向方景升看去,又似嗔似恼,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儿来。
    方景升只是垂着头,仿佛不敢抬眼对视一般。
    她便又看到朗倾意面上来,朗倾意勉强笑着,从她面上瞧去,只见花白一片的头发,衰垂在鬓边。
    人终究是老了,到了年岁,终久熬不过命数去。
    朗倾意想到这里,又是惊恐,又是担忧,仿佛活了这么久才察觉到,人是如此脆弱的。
    不禁又想到自己身上来——她到行将就木之时,也只能这样无力么?
    “倾意。”老太太的话将她从沉思间拉回来:“你是个好孩子,我老婆子都瞧在眼里。”
    “我孙儿对不住你的地方,我替他再赔个不是。”老太太说完,自己也有些感慨,抬起干枯的手臂,用衣角擦了擦眼角。
    见方景升还是垂着头不说话,她挣脱了他的手,转而在他额头上狠狠按了一下,口中发出恨铁不成钢的声音:“你呀——真是!”
    方景升的身形随着她的手晃了晃,又稳住了。
    朗倾意莫名觉得有些滑稽,却又不敢笑,只得也垂了头。
    只听老太太悠然说道:“你们两个,也算是前世的冤孽了。我活了这么大年纪,唯独放心不下你们两个。有我在时,还能帮着从旁调解,可过几日我撒手走了,你们……”
    她说不下去,只剩了无力的叹息。
    “景升。”她看着自己孙儿,见他低低应了一声,便继续说道:“这是我的临终遗言了,你若是还不肯听,天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
    方景升闻言抬起头来,声音暗不可闻:“祖母说什么,孙儿听着便是。”
    “待我一死,别叫她披麻戴孝,即刻送回朗府去,往日之事就当从未发生过。”她见方景升眼睑跳动了几下,又归于平静,心知他不会完全照做,但还是继续往下说道:“人若是你的,终久还会回来的,若不是你的,强留也无用,反而徒增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