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他似乎呆住了,许久方才忍不住笑起来,仿佛心情十分愉悦。
    “审问犯人?”他反问道:“这样低级的招数,根本算不上‘问’,谈何‘审’?”
    “我知道。”她在暗夜中举起双手认输:“你又想说,锦衣卫的地牢里手段多得是,我也算是见识过一二。”
    她继续说道:“你到底想问什么,直说便是,我如今沦落至此,也没什么好瞒着大人的。”
    他还是不说话,她便不耐烦地说道:“我为何如此笃定,因为我相信皇上是一代明君,不会为了一个没见过几面的女子,伤了手下人的心。”
    “更何况,正如我刚才所言,皇帝本就只见过我一两面,为何这样恋恋不舍地叫我去宫里?”
    “若是说,叫你去陪着霍贵妃呢?”方景升问。
    她略一思索,又答道:“那更不会了,霍贵妃最是个审视夺度的聪明人,之前发生的祸事还不够难堪?如何会这样不顾一切,还叫我往火堆里撞?”
    方景升将落在她背上的手缩回来,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又笑道:“若是这样,那我便放心了。”
    又不经意间补充道:“皇上还下旨,叫兵部侍郎薛大人赴靖门关到任。”
    他摸了床边的蜡烛,骤然将其点燃,一股蜡油味道顿时晕染开来,他在一瞬间捕捉到她失落的神情,又将蜡烛放回去,低语道:“好生在方府养伤,莫要乱跑。”
    原来前头铺垫了那么多,都是为了这一句,朗倾意垂头咬了牙,又轻笑道:“我如今残败之躯,能到哪里去?”
    “你既这样说,那我便更加放心了。”他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对了,柳延青已经被同峰会的首领扣押在他们据点,轻易出不来了。”
    “同峰会?首领?”朗倾意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
    “同峰会,前朝遗留的组织了。”方景升耐心解释道:“你没听过也正常。”
    “前朝遗留?莫不是什么造反组织?”朗倾意问完,见方景升的神色停顿了一瞬,似是觉得她问的有些太多了。
    她住了口,作出不感兴趣的样子别过头去。
    他依旧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她反应了一会儿,也察觉到他的最终意图——将所有可能之路都堵死了,从而叫她好生在方府待着,莫要乱跑。
    可惜,她从不会坐以待毙,与其等他回来之后讨要之前欠下的债,还不如主动想办法离开。
    正想着,她的头忽然被他抱住了,他的动作轻柔却带有一丝强硬,待她扭过头,在她额上印下了深深的一吻。
    “等着我回来。”他用低沉的声音说。
    第79章 替他赔罪
    方景升这一去, 朗倾意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可她还未享受到片刻松快,便察觉到小夏和小秋对她的监视日益频繁。
    以往她们在一天之中经常有不在朗倾意身边的时候,如今竟难得一见了。
    若是小夏不在身边,小秋必会留着。若是小秋有事, 小夏便替补上。两人极有默契, 若不是事先说好的, 朗倾意都不会信。
    江湖郎中等人再上门时, 有她们两人在一旁守着, 那来接头的女子也不再开口说话。
    眼瞧着连续两次上门后, 伤口肉眼好了许多, 可想法子逃出去的进程却一点都没有推进, 书青都急了起来。
    她想尽办法意图将小夏小秋支开,可无济于事,朗倾意到底劝住了她:“没用的。”
    “她们是铁了心的要看着我, 你越是想要将她们支开, 越是叫她们心生疑惑。”朗倾意说完了,垂眸想了会儿, 方才轻声说道:“寻个没人的空档儿, 替我将雀儿寻了来。”
    这一夜,草木皆白头。书青从外头打了热水进来, 搓着手直呼冷。
    见小夏正伺候朗倾意穿衣,书青不动声色地说道:“外头雀儿姐姐一早便来了, 在等着呢。”
    小夏加快了速度,帮着书青服侍朗倾意洗漱完毕,梳妆时,朗倾意便吩咐人叫雀儿进房来。
    雀儿一进门,屋内温暖如春, 朗倾意趴着身子,探出半个头在塌边,由着两个丫鬟在头上忙活着,书青捻起一根实心的金簪在她头上比划几下,被她随手扯下来丢在一旁:“不要这个,太重了。”
    雀儿见了,忍不住发笑。
    “姑娘,老太太叫我来瞧瞧。冬日里冷了,若是有什么觉得不妥的,只管来告诉我。”雀儿也不客气,大着嗓门说完,又放低了声音,作出几分不好意思来:“还有一件事要求姑娘帮忙。”
    朗倾意含笑听着,问道:“不敢不敢,怎敢称得上一个求字,老太太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那自然是我的荣幸了。”
    雀儿听了,又羞惭道:“哪里,姑娘身子还未好全,究竟是我们冒昧了。”她瞥了一眼小夏,开口问道:“不知姑娘可识字?”
    书青忍不住笑了一声,随即接话道:“雀儿姐姐可真是问对人了,我们小姐没出闺门时,便识得字,颇通文墨。”
    朗倾意无奈地抬起头来看向书青:“不许胡说。”
    又对着雀儿歉意笑道:“只是略识得几个字,莫要听她瞎说。”
    雀儿笑道:“那便很好了。老太太近几日想要寻个有缘法儿的人抄录佛经,眼下大人又不在,可不是只剩下姑娘了。”
    又道:“知道姑娘如今身子不便,老太太说,姑娘有空的时候,她自会到房里来。”
    朗倾意听了,哪有不应的道理,笑着说道:“可不是巧了,正好我也闲着没事做,麻烦雀儿姑娘告知老太太一声,我随时都得闲,只是身子不便,还要劳烦她老人家亲自过来。”
    雀儿去了,待到晌午后,果然见老太太扶着雀儿的手进门来。
    小夏小秋搭讪着摆好了桌椅,服侍老太太坐在床前,老太太将佛经在朗倾意面前摆好了,还未开口说几句话,便要茶要水,使唤着小夏小秋连续奔忙了几回。
    随后,又以身边人多嫌烦为由,将小夏小秋甚至雀儿都轰了出去:“我同倾意姑娘自在说说话儿。”
    雀儿一手按着一个,将面露犹豫的小夏小秋揪出去,老太太这才恢复了常态,将面前翻开一半的佛经随手拿起来,丢在一边。
    “姑娘,冒昧了。”她略带歉意地问道:“能否叫我看看你的伤?”
    朗倾意点了点头,红着脸将身上衣衫褪了一半,老太太看了一眼,又替她将衣衫裹好,口中喃喃道:“好得差不多了,能走动了。”
    又忙不迭地道歉:“这说到底,都是景升的不对。”
    “我听说,你自请出家修行,景升他还是不管不顾,硬从皇帝那边将你抢过来,这才惹怒了皇上。”她眉头皱起来:“我这厢替他向你赔罪了。”
    朗倾意依旧没有说话,她安静地听着老太太持续低语:“近几日他出去了,你便走吧。”
    “我自有本事拦住府上人,不叫他们寻你。”老太太说完这话,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可外头多得是锦衣卫的人,你出去之后,就要靠自己的法子了。”
    “老太太……”朗倾意没料到她会说这个,犹豫着开口,又被老太太摆手堵了回去:“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抓紧时间预备着吧。”
    来不及细说,朗倾意吩咐书青收拾好了包袱细软,老太太的意思是一挺小轿将她们送回朗府去。
    朗倾意本想着这样太过明显,还想用薛宛麟的法子,却被老太太劝住了。
    想想也是,如今薛宛麟不在城中,许多事顾不上,若有一点纰漏,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还不如先光明正大回了朗府,再做讨论。
    说干就干,这场景在朗倾意心中不知过了多久。同上一世简直一样,奇异的宿命感叫人喘不上气来,朗倾意在书青的搀扶下坐上轿子,听到身后小夏小秋的反对之声,义无反顾。
    梁春默不作声地站在轿边,替朗倾意掀开帘子,口称“小心。”待两人坐好了,梁春跳上马车,一径向朗府驶去。
    朗倾意双手抓住轿内侧壁,轻声喘气,又是慌乱又是欣喜。
    况且,在她印象里,梁春本是方景升的人,如今竟也这般配合。
    看来,他不像之前她印象中的那般。
    思绪纷飞,朗倾意尚且来不及反应,便发现身子已经到了朗府,一切犹如梦中一般,直到身子软着跌进母亲的怀抱中,这才醒过神来。
    朗母仿佛比上次离别时老了几分,白发隐匿在鬓角,虽看得不真,但落泪时眼角的皱纹骗不得人,她颤抖着双手搂住朗倾意,也哭软了身子,片刻说不出话来。
    朗园见状,唯恐母女二人在府门前失了体统,忙叫兄长朗明勋和书青等人先将人扶好了,送进府中,又抓紧闭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