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方景升见她粉面含羞,不觉心间荡漾,才想要上前去揽她的肩,她已灵活躲开来,口中说道:“我身上才沾染了跳蚤,莫要传给了大人。”
    两人一同回到屋中,朗倾意陪着方景升用茶,方景升简单将近几日城中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昨儿你被大理寺请去,估摸着也是查这桩案子。”
    想起昨日见到的尸体,朗倾意沉默半晌,忍不住问道:“大理寺查的是女子失踪案,那日我见到的女子并非失踪,而是死在街上,这两桩案子如何能并为一谈呢?”
    方景升见她神色严肃,多半是真心想知道,倒也未曾刻意瞒着她,便将一些查到的细节和盘托出:“这次是有人于夜间见到了一些可疑之人,与之前查到的线索有些相似。”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没顾上毁尸灭迹。”方景升解释道:“近些时日,女子都不怎么出门了,想来是走投无路,才找上了从春风苑出来的。”
    “他们找那么些女子作什么?”朗倾意心生疑惑:“那女子又为何半夜出去呢?”
    方景升喝完茶,困意上涌,勉强撑着说道:“为何寻那么些女子,还未查到。你说的那女子半夜出去,是因为……”
    他看了一眼朗倾意,还是直白地说道:“她父母嫌她有辱门楣,将她赶出了家门。”
    朗倾意虽早有预料,到底还是动作一顿,轻轻叹了口气。
    方景升瞧着她的神情,禁不住又补充道:“比这更可恨的还有呢,当日她卖身到春风苑,竟还是她父母家贫才将她卖去的。”
    “如今她身上有了些银钱,想着回去投靠父母,怎料却被家人拿了银钱又轰出来。”方景升瞥了一眼朗倾意微微涨红的脸和攥紧的双手,不动声色地收了声。
    他想叫她知道,外头并不安全。在他方景升搭建的这一方天地中,她可永保无虞,但若是她一意孤行闯出去,便不好说了。
    朗倾意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将想说的话吞了进去,转而轻声问道:“大人,歇息吧?”
    方景升再也耐不住困意,点了点头,随即便起身去里屋歇息了。
    一觉睡到将近天黑,恰巧赶上用晚膳。
    两人沉默不语地吃完了,朗倾意心中有事,也未怎么说话。
    方景升走到院中去活泛筋骨,直到夜色彻底朦胧,朗倾意听到院中舞剑之声,才回过神来。
    站在门边悄悄看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方景升练武时风姿卓绝,她虽看不懂,但能看出他武功一定高。
    她思绪纷飞,不禁想起霍怜香最大的梦想便是仗剑走江湖,可如今却被困在宫中一方天地;她自己最大的愿望便是远离前一世的纠葛,可如今却身陷是非中,终究没能逃脱。
    而颜若月最大的希望便是在父母处承欢膝下,可如今却是与父母分离、亲情不再。
    她们这几个女子的心愿不仅未能达成,还愈发背道而驰。想到这里,她人靠在门边,望着皎洁的圆月,心却已经千疮百孔,扶着门框的手都有些不稳了。
    莫说她们几个出身名门的女子,那些平民百姓中,又有多少如那日暴尸街头的女子一般,悄无声息地死在暗夜里?
    方景升察觉到身后的目光,不经意回头瞥了一眼,见她怔怔地望着远处,眼神里全是哀戚,月光映衬着她眸中的泪意,她怕是下一瞬便要哭出来了。
    他停了剑,几步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来在她面前晃了晃:“看什么呢?”
    她回过神来,极快地将神色收回去,又随口问道:“还未问你,那日死在街上的女子,可有姓名?”
    方景升站稳了,将剑插回剑鞘中,听到她这话,觉得意外,但还是如实相告:“只知道她在春风苑中的花名是素锦,真名不知。”
    “你问这个作什么?”
    朗倾意摇了摇头,压下心头的苦涩,换了话题:“大人连日不曾回方府,老太太不急?”
    方景升满不在意:“锦衣卫本就事务繁忙,不回去也是常事。”
    他瞥了一眼她,将剑倚在门边,进门去了,过了一瞬又出来,手中多了一把匕首。
    匕首小巧,并无过多花纹装饰。方景升执着她的手攥住手柄,另一只手将刀鞘拔出来,利刃虽薄,却在月光下泛出银色的光,一看就是好刀。
    朗倾意有些意外,不禁挣了挣:“作什么?”
    方景升按住她的肩,提醒道:“别乱动,小心伤着自己。”
    又解释道:“送你的。”
    他看着她的手与匕首的配适度,面上泛起一丝满意:“近些时日,城中不安宁,你自己须得留些物什防身。”
    “弓箭练起来太慢,弩仅能远距离攻击,剑又太重,想来想去,还是匕首最合适。”他执着她的手比划了几下。
    “这样或是这样,若是敌人轻敌大意了,你很容易便能得手。”
    朗倾意盯着匕首看了半晌,又禁不住抬头去看他的脸,问道:“若是敌人早有防备,近身时被他夺了匕首,又要如何?”
    方景升见她神情认真,知道她是真的动了学的心思,便耐着性子一一指导起来,先从丢飞刀开始学起。
    见她对着草木练了半晌,削掉了几片叶子,他点头笑道:“还不错。”
    “今日你也累了。”他见差不多了,便将匕首收了起来:“明日我叫他们扎个稻草人来。”
    他明显又是想在这里歇了,吩咐香禾打水来,他洗了澡,才换上干净衣服,低声叫她来歇息。
    朗倾意站在堂屋暗影里,才张了张口要说话,便听到外头书青的声音。
    “大人,方府梁春来了,说是老太太有事叫您回去。”
    说完,书青看了朗倾意一眼,神情中满是欢喜。
    方景升皱了皱眉,还是穿好外衣,极快地从里屋走出来,路过她时,着重看了一眼。
    “明日我还来,教你用刀。”留下这句话,他才转身离去,空气中满是方才洗过的皂荚香气。
    朗倾意仍站着不动,待到外头院门都关上了,这才笑起来。
    她看向书青,两人会心一笑——老太太那边已经在暗中相助了。
    “书青。”她轻快地吩咐道:“明日去外头买些纸和颜料来,我要描花样子用。”
    书青答应了。
    第59章 不清不白
    方景升一早便又赶回别院来, 本以为朗倾意还在睡着,谁知一进门便见她在屋内端正坐着,拿着画笔在纸上描摹着什么。
    走近前一瞧,旁边已经摞了两张画纸, 上面的墨才干, 一张是春日嫩柳, 一张是夏日芙蓉。
    朗倾意正描摹秋日菊花, 见他来了, 只抬了抬头, 微微笑道:“大人来了?”
    方景升饶有兴致地看她作画, 半晌才回道:“今日怎么这般有兴致作画?”
    朗倾意蘸了红白两色, 在画纸上落下这一朵中最后一片花瓣,抬头笑了笑:“横竖也是闲着。”
    方景升不免夸赞道:“若是画纸再大些,就可以裱起来挂在房中了。”
    朗倾意瞥了他一眼, 禁不住笑道:“这不是用来裱画的, 这是花样子,拿来绣在屏风或者汗巾子上头的。”
    方景升“哦”了一声, 随即又认真挑选起来:“这幅柳树的可以替我绣在汗巾子上。”
    朗倾意没再抬头, 随口说道:“谁说这是给你的?”
    “除了老太太和我,还有旁人?”方景升故作不解。
    朗倾意白了他一眼:“我要给怜香、若月、书青、香禾还有百灵, 一人做两套汗巾子和荷包,还要趁我父母回来之前做他们的。”
    她略显得意:“哪里还有大人的份?”
    “也好。”方景升在她身边坐下来, 不紧不慢地说道:“若是叫我见到你做的东西在别的男人身上……”
    他没再说下去,但气氛瞬间凝滞,朗倾意嘴边的笑意也随之消散,她手中拿着画笔,却忽然失了落笔的灵感。
    索性将画笔放在颜料盘边, 她仔细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平静,不显喜怒,一时间摸不清他的意图。
    她冷哼一声,口中说道:“大清早的,这是打哪儿生了气,到我这里发泄来了?”
    方景升没有回答,她便自顾自地站起身来,不再理他,一径往外头去了。
    方景升冷面盯着她的背影,没有再开口挽留。
    昨夜祖母唤他回去,他原以为有什么要紧事,结果只是劝他要顾及朗倾意的名声,趁着朗园还未回来,将朗倾意送回朗府去。
    他心中百般不情愿,但碍于祖母面子,到底也不好说什么,只含糊应付过去,今日一早又回来,看到朗倾意正在描花样子,不禁想到她送给祖母的屏风,一时间回过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