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方景升进来的时候, 她正躺着闭目养神,头发只是半干, 夜风吹得屋内都是桂花香气。
    不知道是外头带进来的桂花香,还是她头上的香。
    总之都香。
    他只当她睡熟了, 便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看了她片刻。谁知她眯着眼睛翻了个身,察觉到面前有人,便睁开眼,恰与他四目相对。
    心中有一瞬间的惊惶,但还是挤出一个笑容来:“大人, 你还没走?”
    方景升没有回答。
    他缓步走到她面前,捏了一把她垂在腰腹处的发尾,轻声说道:“头发还未干,别这样躺着了。”
    “免得湿寒进了体内,到时候要吵着腰疼背疼。”
    她听到这种话颇为不习惯,但还是马上站了起来,将头发依旧甩到后背上去,这才发觉从肩颈到后腰,确实有一道被头发濡湿的痕迹。
    “知道了,多谢大人提醒。”她将躺椅上的手巾拿起来,依旧包住发尾,两只手搓了搓。
    方景升就站在她面前,无比自然地伸出手去,试图替她接过发包来。
    她不露痕迹地避开,口中轻声嘟囔道:“书青呢?香禾呢?”一边向外头走去。
    一个人都没有。
    她愣了半晌,又扭过头来,擦着发,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大人还不回去?老太太不担心么?”
    方景升只是不答,他仍站在窗前没有过来,窗影恰好遮住了他的面颊,看不清表情。可朗倾意到底还是嗅到了危险的讯号。
    “大人怎么不说话?”她又补充道。
    方景升向前走了一步,被窗影遮盖的面容显露出来,他是平静的。
    可他说出口的话却一点都不平静。
    “何故催着我走?”他观察着她的神色,轻轻说道:“薛宛麟为何能与你同吃同住,我却不行?”
    朗倾意放开了双手,由着头发掉下来,甩在腰部,发出轻微的声响。桂花香气也摔出来一些,愈加浓郁,她自己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必扯谎。”他虽未一步一步走上前来,可话语中的盘问却愈加急迫:“无论是在薛府还是别院,他都日日与你同睡,你当我不知道?”
    果然还是来了,朗倾意一边叹着他还是忍不住要秋后算账,一边飞快地盘算着如何回答。
    “你不会要告诉我,你们什么都没发生,只是同在一室罢了?”他观察着她的反应,几乎是下一瞬就将她想要说的话说了出来。
    朗倾意有些气恼,论理,她也只是今日给了他几分好脸色,他就这样迫不及待地以男主人的身份自居,开始在她这里讨要说法,还说出这么些不避人的话来。
    “我与薛大人有无什么,是否同在一室,似乎与大人并无干系。”她冷冷地说道:“大人何必在这里苦苦相逼,若是嫌弃我与薛大人不清白,何不将我轰出去?”
    方景升缓缓向前走了一步,口中轻声说道:“伶牙俐齿。”
    他应当还未真的生气,又开口道:“好,我不问之前事,你也不必催我回去,我就在此处宿了,明日一同出去。”
    “大人随意挑。”朗倾意用手指了指屋内:“主榻、侧榻,还有躺椅。”
    “自然是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他十分笃定地说道。
    “大人,过犹不及。”她皱着眉,直白地说道:“你这样会叫我厌恶你。”
    屋内一时间没了动静,朗倾意悄悄把手背到后头,抹了一把发尾,已经差不多干了。
    风更凉了,从窗外带进来的凉风使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但她还是站在原地僵持着,准备随时转身逃离。
    有些事是会逐步沦陷的,这一次同他一处宿了,下一次就不知道要在什么地方妥协,她赌不起。
    还是忍不住想到薛宛麟,那才是君子行径,从不逼迫她。
    方景升走到窗边,将窗子关上了,又走上前来,轻声说道:“时候不早了,歇了吧。”
    她向后退了几步,不作声。
    他猛然发力,将她打横抱起来,向主榻走去。
    他身上很热,她身体僵直,一些不堪的回忆又涌上心头,忍不住惊叫一声,奋力挣扎起来。
    “别动。”他轻声说道:“我不碰你。”
    将她送到主榻上,又去拿被子,她哆哆嗦嗦地伸手去够,口中解释道:“我自己来就好。”
    方景升替她盖了被子,又从柜子里拿了一床新的,默不作声地到侧榻上躺了。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朗倾意担心他会杀个回马枪,一直有些心慌,也不敢睡。可毕竟也不敢频繁翻身,恐吵醒了他。
    最终还是困意袭来,沉沉睡了过去,倒比以往睡得沉些,早上方景升来戳她的脸时,她只是皱着眉,不乐意起。
    然后她就被直接拦腰抱起来,连续几次。
    不得不揉着惺忪睡眼站起身来,她打开门叫书青赶紧进来,这才放心洗漱收拾。
    因着今日要出行,书青预备的衣服都是短款衣裙,方便行动,鞋子也备的是轻便软和的。头饰一概没用,只用了几根金簪束发,人显得干净利落。
    戴上面纱,朗倾意见书青也背了包裹,预备一同去,谁知她上了轿子,书青却迟迟没有进来,及至她实在等不及,掀开帘子探头去瞧,才发现书青竟不在外头。
    方景升将包裹丢进来,只说道:“拿好了。”
    说完,他骑上马,随着马车缓缓前行。
    朗倾意又掀开帘子看了一眼。
    马背上的他身着常服,后头穿着黑色披风,腰背挺得笔直,身体随着马儿晃动。他的侧脸在晨光下显得愈发白净,光影变换间,偶有一会儿,他高耸的鼻峰挡住了光,侧面就看上去阴影重重。
    方景升忽然转过头来,朗倾意瞬间将帘子放下了。
    听到方景升轻笑一声,她心里有些不服气,顾不上车夫还在,便又掀开帘子问道:“还有多久能到?”
    “约莫得有两个时辰。”方景升看了她一眼:“若有什么缺的,尽管和我说。”
    她又放下了帘子。
    她从未出过这么久的院门,起先也有些兴奋,可到底被颠簸的马车搞到兴致全无,索性闭目休息。
    马车时快时慢,似乎并没有赶时间。朗倾意逐渐发现,在平坦路上行进时,马车便会加快,若是到了崎岖山路,马车自然就慢下来了。
    好在已过了城区,外头人烟稀少,她便肆无忌惮地掀开帘子看外头风景。
    此时轿子在一条小路上,周围都是参天的云柏,一眼望不到头,侧耳倾听时,能听到不远处似乎有山涧潺潺流动,这地方离山不远。
    她猛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趁着景色宜人,又将书青备好的糖果拿出来,放到嘴里一颗。
    酸甜的糖浆在嘴里爆开,她抿了抿嘴,心情好了几分。
    余光撇到方景升正对着她看,她笑意收敛了几分,沉着脸刚想放下帘子,却见方景升把手伸了过来。
    “什么?”她不解。
    “给我一颗。”他说。
    她皱了眉:书青给她预备的糖,他也要抢?
    方景升仍伸着手,她只好从袋子里拿了一颗,极不情愿地丢出去,方景升稳稳接住,看了看,便放进嘴里。
    下一瞬,他皱了皱眉,忍不住说道:“好酸。”
    朗倾意得了意,放下帘子,在里头偷偷笑了一下。
    她本就爱吃酸的,这酸梅糖是寻了好久才寻到的,符合她的口味,他自己上赶着要吃,怪不得旁人。
    马车停了,方景升掀开帘子问她:“休息一会儿,你也下来吧。”
    眼见着到了晌午,外头日头高悬,却不怎么热,正是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马车正停在峡谷入口处外,有一条浅浅的山涧从路边流过。
    车夫识趣地避了很远,方景升从怀中掏出备好的干粮来,啃了一口。又转过头去看朗倾意。
    她站在山涧边,只静静地看着,将书青备好的糕点放进口中嚼着。
    一块蜜枣糕下肚,她蹲下身,用山涧流动的水洗了洗手,又站起身来,预备回到轿中去。
    “喂。”方景升在不远处喊她,见她回过头来,这才问道:“想不想骑马?”
    朗倾意撇了一眼那匹马,黑棕色,又高又大,毛色顺滑,四肢健硕,想必是锦衣卫专用的好马。
    可是太高了,她不想骑。
    印象中,大约是十二岁时,朗府给她过生辰,买了一匹枣红色的小马,她骑上去,只在朗府上下转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