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苏佩猛然抬起头来,死死盯住方景升。
    “过两日你出狱后,可以写封信,向薛大人秉明情况。”方景升转了转手腕:“至于之后的事,自有我从中周旋说和。想必薛大人再生气,也不会刻意驳了我这个指挥使的面子。”
    苏佩忆起早前与薛宛麟见过几面,只记得他面貌冷峻,平日里几乎不多话,却是个认真到底的性子。
    他闭了眼,摇了摇头:“薛大人不是好说话之人,我担心……他不会放过她。”
    “放心。”方景升分析道:“不看在我的面子,到底也知道你如今是皇上刻意维护之人,薛大人头脑清楚,轻易不会做出失了理智之事,与你我都结了仇。”
    苏佩闻言,眼神里多了些光亮,他又磕头谢恩,可随即又抬起头来:“方大人为何愿意助我?”
    方景升早就想好了回答:“显然,日后还需你帮着些,锦衣卫才好做事。”
    “多谢方大人。”
    方景升未再多做停留,只听得身后传来沉重的扣头声,沉闷,却又响彻牢狱。
    自朗倾意在外头遇见方景升后,便向薛宛麟找了借口,连接两日没有出去,只说身体不适。
    薛宛麟早已从红梅口中问清了事情经过,却也未曾真正挑明,似乎是等着朗倾意自己说。
    这晚薛宛麟归来时,见她仍是郁郁不乐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发问道:“还是身体不适?”
    “无妨,大人。”朗倾意平复了心绪,正色道:“只是前几日累着了。”
    薛宛麟坐下来,却没有照例喝茶,而是继续盯着她看,直到她疑惑地回望过来。
    “大人,还有何吩咐?”她问。
    薛宛麟欲言又止,只端起茶杯吹了吹,纤长的手指显出几分局促来,在自己右腿上敲打几下,没有说话。
    及至饮干了茶,他方才说道:“几日前,在衣云阁冲撞锦衣卫之事,你不预备同我说么?”
    朗倾意却不意外,她忙跪下来,面色凝重,想好了才开口道:“大人莫怪。此事确实是奴婢的不是,无意间冲撞了指挥使大人。”
    “哦?”薛宛麟略有些意外:“你如何知道他是指挥使?”
    背后沁出一层薄汗来,朗倾意端正跪着,随即答道:“早前随苏府夫人一同去宫里给皇帝贺寿,无意间见过锦衣卫指挥使方大人。”
    “哦。”薛宛麟没再多问,而是伸出手来,扶住她的臂膀:“才说累着了,又动不动就跪,起来说话。”
    朗倾意却不肯起来,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薛宛麟,悄声问道:“奴婢不知这件事会不会给大人带来什么困扰……”
    薛宛麟手上一用力,已经将她从地上拽起来:“不会,你别担心。”
    “薛家向来行得端做得正,锦衣卫再权势滔天,也管不到薛府上来。”他笃定答完,又看了一眼她,问道:“你似乎很怕锦衣卫?”
    朗倾意低了头,轻叹一声,薛宛麟也猜着了,又安慰道:“当日苏家抄没,确实是锦衣卫动手,可毕竟是皇帝指派,你也无需那样惧怕,这本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说到这里,他又说道:“对了,近些时日,苏大人似乎被赦免了罪责,仍回苏府住了。”
    朗倾意难以置信般抬起头来,仿佛不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随即,她控制不住地长吸了一口气,眼圈也红了。
    薛宛麟继续说道:“若是你想要回苏府去伺候,也可。”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我自派人将你送去。”
    朗倾意愣了半晌,反应过来之后,缓缓摇了摇头:“不必了,大人。”
    随即,她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含着泪微笑道:“多谢大人,大人真的很好。”
    心中五味杂陈,她真的很想在此时将心中沉淀已久的伤痕一一展示给他看,可是她犹豫了。
    眼前的这个男人真的很好,相处不过半月有余,他敬她、助她,从未有过越距之举。且在苏家起势后也第一时间告知,从未藏私。
    曾几何时,她也全心信任过方景升和苏佩,可他们一个骗得她一无所有,一个辜负了她的真心。
    想到这里,她还是决定继续缄默不言,先等待局势稳定再说。
    薛宛麟听她拒绝了回苏府的提议,竟暗中悄悄松了口气,他自己都没发现。
    “你似乎总是心事重重。”犹豫了半刻,他还是开口说道:“若是有了什么难事,只管开口,不必自己一人强忍着。”
    朗倾意忍不住向他望过去,只见他一如初始遇见时的清冷,此时他垂着眸喝茶,热茶烟气袅袅,在他鼻峰上镀了一层温软的水膜。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抬眸看过来,她却又低下头去,两相对视之间,她明显是更为仓皇的那一个。
    他也不再说话,仿佛是在等她开口。
    几日相处下来,她样样都好,只是掩饰的东西太多,他能感觉到。
    他不喜欢她这种状态,想要叫她敞开心扉,将所困的一切都说出来,他在明处耐心地等着。
    等了许久,她还是未曾开口。
    “也罢。”他一气饮干了茶,将茶杯置于桌上,站起身来说道:“若你哪日想要开口了,再来找我便是。”
    随即,他快步走到塌边,沉声叫她打水来。
    待洗完了,他站起身来,仿佛困得狠了,又坐下去,实在不愿意自己动手,便闭着眼睛张开手,示意朗倾意替他脱外衣。
    她愣了一瞬,还是先将手中的水放下,伸手去他腰间解束带,可不知是不是盛夏时节汗湿了手,摸来摸去只是不得要领。
    他还是坐着,闭着眼睛,周围充盈着她身上淡淡的皂荚香气。
    过了一会子,他自己也觉出不对来,便一睁眼,正见着她慌乱的神情,双手仍在他腰间找寻着,似乎还是没有头绪。
    见他睁开眼,她愈加慌乱起来,生怕他嫌她笨手笨脚,又担心他看出来一些端倪。
    忙乱之中,终于找到了束带的关窍,她拆开束带,才松了口气,想要直起腰来,右手便被一个炙热的手掌包裹起来。
    她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想抽出手来,可那手掌抓得愈发牢固,她撇了一眼薛宛麟,只见他的眸子难得多了一层火热,正灼灼看着她。
    “大人?”她与他僵持着,试图唤醒他的理智。
    薛宛麟察觉到她的抗拒并非假装,这才开口问道:“你当真不愿?”
    寂静的深夜中,他的声音不大,但却在周围激荡起来,仿佛传出去很远。
    她没有回答,只是又用了几分力气,从他松了些的禁锢里抽出手来,一时间心跳很快,也没想好怎么同他说,只是端起水来,走了出去。
    再回来时,他还是在榻上坐着,仿佛一直在静静等她的答复。
    她只是弯下腰去,轻声说道:“大人,不早了,您该歇了。”
    良久,他的声音才含糊传来,好像暗含了失望,但仍轻柔:“也罢,那就待你想好了再说。”
    朗倾意一夜没睡。
    她只敢维持着一个姿势,眼睛盯着一旁的窗子,眼看着各色的月光变化,有时候是柔软的,有时候又带了些刺目。
    想了一夜的,是她今后的出路和安排。
    对于自己的命运,她完全没了头绪。
    先是在外头撞见方景升,他那般纠缠不休,本就扰乱了她的思绪,再加上昨夜薛宛麟的举动,愈发叫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况且,还有苏佩,他也已经脱了罪。
    她孑然一身,此时反而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她忽然一骨碌坐起身来,想到了什么。
    如今苏佩已经脱罪,她是不是连带着消除了罪责,便可以悄悄投奔了父母去?
    想到这里,她心思活络起来,开始筹划着怎么同薛宛麟说,可一想到薛宛麟昨夜的举动,心又凉了半截。
    他既然已经起了心思,她怕他不会轻易放她走。
    可若是趁着外出时一走了之,一是怕薛府闹起来,二是书青的卖身契还在薛府,怕对她有所不利。
    因此,这一夜间,朗倾意真是辗转难眠。
    薛宛麟倒没什么反应,一如以往的冷静自持,仿佛诸事都未曾发生过一般。他简单用餐后,便起身去上朝了。
    今日早朝,还是前几日苏佩被赦免一事,朝臣们议论纷纷,已被皇帝压下去的声浪又有复起的趋势。
    大部分朝臣的看法是,不应当对苏佩宽宥半分。
    皇帝手下之人觉得,既然承认了此前与摄政王过从亲密,那便要杀一儆百。摄政王党羽则恨苏佩当了叛徒,也要杀之泄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