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她爹这是心疼他。
    姜念汐点点头,一本正经道:“爹,那我与裴铎和离,您看还来得及吗?”
    姜怀远:“……”
    “爹不过是有感而发,”姜怀远神色严肃,沉声道,“他既然做了姜家的女婿,又没什么错处,爹怎么会允许你和离?”
    姜念汐噗嗤笑了一声。
    她爹可真够纠结的。
    姜怀远做的是工部侍郎,一直恪尽职守,勤勤恳恳,但因为行宫修建一案,才被永淳帝贬职外放,仕途之上也不算顺遂。
    其实,文臣在官场也常有沉浮,只不过少了许多性命之虞罢了。
    她爹最担心的,还是裴铎是否有性命之忧。
    姜念汐轻笑道:“那我听爹的,不与裴铎和离。”
    姜怀远沉沉叹了口气:“你娘身子弱,去得又早。爹在世间,牵挂的只有你和少筠,只要你们好好的,爹便放心了,也就对得起你的娘亲……”
    提起她娘,姜念汐眼圈也有点发涩。
    在她幼时,娘亲就去世了。
    她的记忆中,娘亲的样子已经模糊了许多,只记得她娘将她轻柔地揽在怀里,喃喃唱着不太流利的大周歌谣。
    那一双世间最美的眼眸,满是温柔与爱意,盯着她的小脸,慢慢哄她入睡。
    她爹的书房中珍藏着一副她娘的画像。
    每逢她娘的祭日,她爹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对着她娘的画像喝整整一天的闷酒。
    只是……
    姜念汐突然忆起,在她年幼之时,似乎娘亲并没有带自己去过外祖家。
    想到娘亲曾说过的西番话,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悄然浮出脑海。
    姜念汐被自己的想法震惊了一瞬。
    但,一旦这个念头生出,她便万分好奇,必须得证实才好。
    车轮辘辘而行,车内却暂时陷入了沉默。
    她爹端坐在一旁,双目失神地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姜念汐开口,打破了她爹的沉思。
    “爹,我娘……”她顿了顿,秀眉微微蹙起,猜测道,“是不是西番人?”
    姜怀远微愣了一瞬。
    他转首过来,皱起眉头,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慈爱。
    “汐儿,你是怎么知晓的?”
    姜念汐:“!!!”
    她轻声道:“我是……想到娘以前的事,自己瞎猜的。”
    姜怀远默然点了点头,唇边却兀自绽开一抹浅浅的笑意。
    “我与你娘相识于境州,那时我外放出京,初任通判历练。我遇到你娘时,她头部受过伤,失去了以往的记忆,”姜怀远道,“但从她的一些习惯和举止来看,她并非是大周人。”
    只是她娘至去世前,都再没有恢复过以往的记忆。
    他去调查过,却没有查到她任何身世方面的信息。
    姜怀远微微动容,陷入了以往的回忆。
    他第一次见到姜念汐的娘亲,是在自己尚未弱冠之时。
    她那双与女儿一模一样的双眸,清澈灵动,顾盼生辉。
    第一眼看到他,她的眼神便一直紧紧追随着他。
    他带着迷途的她回家,给她起了新的名字,教她大周话和大周的礼仪。
    她聪明极了,又适应很快,不到一年,行为举止几乎同大周的女子无异。
    只是,他平时公务繁忙,夜深时分还要在书房撰写奏章。
    她却极喜欢粘着他,不肯独自入睡。
    有时,她就在一旁静静地捧着本书习读,或者临摹他的字帖。
    悠亮的烛火下,一抹窈窕倩丽的身影映在窗纸上,他每次休息时,总会下意识抬眸看过去,双目不期而遇地对视,彼此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
    “爹,我娘是西番哪个部落的人?”
    话音将姜怀远的思绪蓦然扯回现实。
    “那时,西番的乌黎与撒卢发生过冲突。爹猜测,你娘可能是撒卢部的人,在逃出西番的时候,误入境州,”姜怀远道,“只是,你娘的亲人,爹却没有寻到过,所以这点也并不十分确定。”
    姜念汐一时有些茫然。
    她方才的猜测几乎得到了证实,心情却更加复杂起来。
    “你与你娘长得极像,”姜怀远缓缓笑了笑,自顾自摇了摇头,“可惜你娘身子太弱,若是她身体康健,活到现在,看到你和少筠……”
    余下的话尚在喉头,姜怀远突然住了口。
    罢了,有些话,不提也罢,徒增女儿伤心,再说,百年之后,黄泉之下,不是还可以与她再见面的么?
    想到娘亲,姜念汐的眼圈也有些发红。
    片刻后,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忽略了一个问题。
    “爹,你在境州任过通判?那境州的钱粮税收如何,您还清楚吗?”
    ~~~~
    马车到了姜少筠读书练剑的私园。
    姜怀远亲去拜访,与周太傅和东方隐在隔壁房内相谈。
    隔壁时而传来相谈甚欢的笑声。
    姜念汐压根没听到似的,她盯着东方玥端来的清茶,良久一动未动,脑中却一直在思考姜怀远说过的话。
    “境州夏季干旱无雨,冬季又寒冷异常,百姓靠天吃饭,每年收获的粮食还不够果腹,粮税更难收齐,因此境州府衙也比其他的衙门要穷。没有税银,衙门便不能办事,十几年前,爹在此任通判时,曾极力主张府衙开辟一道涂河的支流,引水助百姓灌溉农田,但后来因银两不足,朝廷又没批下专项用银,加之爹又调回了京都,这事便不了了之……”
    没有银子便不能开渠引水,没有水源,百姓收获不了粮食,更难交足粮税,这似乎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嫂子,你在想什么呢?”东方玥眨巴着小鹿似的大眼睛,一脸狐疑地伸手在姜念汐眼前挥了挥,“喊你半天都没听见,茶都凉了……”
    她还端了一碟红艳艳的果子和刚炒好的香瓜子来,专门给姜念汐享用的。
    “无事,”姜念汐回过神来,轻笑道,“东方师傅督促少筠练功,现在练得如何了?”
    东方玥撅起了嘴巴。
    姜念汐觉得不太妙。
    “少筠哥哥每天可辛苦了,”她小声气愤道,“上午要读书,下午要练剑,师傅和太傅有时候为了多让他学点,还故意延长时间,总之,我们现在都没有办法偷溜出去玩耍了……”
    姜念汐哑然失笑。
    “如果你们实在想出去玩,就给两位师傅取一坛上好的烈酒来,”她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地出主意,“把他们灌醉,就能偷得一时片刻的闲时了。”
    东方玥瞧了瞧隔壁的方向,压低了声音道:“上次我用了这个法子,结果只有太傅喝醉了,师傅趁机让少筠哥哥练了一天的剑,第二天还洋洋得意,在太傅面前耀武扬威的……”
    姜念汐:“……”
    “不过,我听说师兄去境州平匪去了,”东方玥双手支着下颌,关切地问,“现在有没有好消息传来?”
    “暂时没有。”
    姜念汐拧起秀眉,颇为担心地叹了口气。
    东方玥重重点了点头。
    看到姜念汐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她体贴道:“嫂子,你不用担心,我师兄这么厉害,一定没问题的。”
    姜念汐勾起唇角,勉强笑了笑。
    “我也相信他,”她揉了揉眉心,玉白无暇的脸颊闪过明显的担忧,“但已经一个多月了,总该传来消息了。”
    ~~~~
    暗沉的夜色下,境州北部松雾山的方向突然燃起了熊熊大大火。
    火光冲天,在境州城内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马六在府衙的大堂内,听到这个消息,立刻撵走了唱曲儿的女子,准备吩咐人去松雾山。
    他早已经气愤不已。
    胡久携走一半银子私投官兵,让他恨极了。
    那些意欲围剿他们的官兵驻扎在渠县,胡久正是往那个方向而去。
    他与二当家的商议,派出了一大半兵力去围攻那些官兵。
    没想到,刚过了不久,松雾山又起了火。
    那是匪帮所在的山寨,怎么好端端的,就会起火了呢?
    寨子里留守的人不多,他必须得吩咐境州剩余的人手立刻去匪寨灭火。
    大堂外突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马六抬眼望去,一个身形高大,结实健壮的男子走了进来。
    是匪寨的二当家李铁木。
    “大哥,”李铁木伸出粗壮的胳膊拦住他,沉声道,“这其中恐怕有诈,应当小心为上。”
    李铁木虽然是二当家,但他是西番人,与他们这些在松雾山寨子里起家的土匪完全不一样,根本理解不了他对寨子的感情。
    “二当家,松雾山的寨子是我们的老家,”马六坚持道,“我必须得吩咐人去救火,再晚的话,寨子就会烧没了。”
    李铁木却没把胳膊移开。
    他身材高大健壮,眼神惯常是冷冰冰的,如此盯着马六,反倒让马六心生惊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