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秋月赶忙问:“那你还能听懂其他西番话吗?”
    说着,她转首问摊主,“老板,你再讲几句,看看他能不能听得懂?”
    摊主也对石虎的反应很好奇,当即又叽里哇啦讲了一堆。
    石虎摇了摇头:“听不懂。”
    摊主轻柔地拍了拍怀里的孩子,笑道:“只要是西番人,就算脑袋失去记忆,也会记得这句话。这位小兄弟,模样倒是和西番人有些像呢,看上去很结实!”
    姜念汐:“!!!”
    石虎力大无比,确实和大周与北齐的普通少年不一样,而且仔细看去,眉眼也更深邃些。
    她原来以为石虎是阿兄手下暗影中的一员,但后来又觉得石虎不太机灵的模样,应当不是暗影中的刺客,只是阿兄收留在身旁的人。
    难道他的身世还有其他未知的地方?
    秋月扯了扯她的衣襟,催促道:“小姐,快些吃啊,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姜念汐心事重重地咬了一口玉薯球。
    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她蓦然想起,这滋味其实是有几分熟悉的。
    那是她娘在世时,曾经给她做过的一种甜食。
    “奥牟贝儿,乌拉思库一似,阿洛吴右哈斯玛娜……”
    她几不可闻地在唇齿间重复了一句。
    这句话她也听过。
    是她年幼时,幼嫩的胳膊擦破了皮,疼得哇哇大哭之时,她娘把她搂在怀里,安慰她说出的话。
    也是她娘唯一说过的西番话。
    “小姐,”秋月递过一只玉薯球来,欢快道,“这串好吃,特别甜,别愣神了,快些尝尝。”
    姜念汐回过神,点头笑了笑。
    方才她走神的功夫,摊主和他娘子已经抱着孩子回门房里去了。
    姜念汐静静坐了一会儿等待。
    不多时,摊主又走了出来,看到姜念汐正瞧他的方向望来,搓着手憨厚地笑了笑:“姑娘,你们还要吃吗?”
    姜念汐站起身来,从荷包中取出一锭银子放下,温声道:“老板,今天这摊位我们包了。我有事要问你,还请借一步说话。”
    “大约二十年前,西番有乌黎部、撒卢部和有落部。乌黎部、撒卢部在水草肥美的南部,不过,后来撒卢部的首领被属下出卖,乌黎部彻底征服了撒卢部。而有落部一直在北地,南北之间有河流的阻隔,所以,有落部与乌黎部一直相安无事,我就是有落部的人。”摊主解释道,“但近几年来,草场变小,部落的人放羊牧马难以维持生活,乌黎王与有落部的首领都没有办法,我们头脑灵活的有落部开始寻找出路,与大周的边境城镇互市,还可以携带有落的特产到大周做生意,我也是其中之一。”
    姜念汐点点头。
    这是她刚问过的话,摊主根据自己所知,都一五一十回答了。
    有落部与大周北境几州开通互市,这是她以前也听说过的事。
    所不知情的,乃是乌黎部骁勇好战,还曾征服过撒卢部,确切地说,现在西番已经没有了撒卢部。
    “去年护送商队的西番护卫,他们又是什么样的人?”
    “那些护卫不是有落部的人,而是乌黎部的守护兵,他们比我还要高半个头,又壮又结实,能单手提起上百斤的铁锤,”摊主用手比划了一下,“他们都配带鹰头刀,一刀下去能劈碎马的头骨,而且他们非常聪明,由他们护卫,商队很安全。”
    姜念汐打量了一下本就十分壮硕的摊主,又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西番护卫兵的身高体重,手心不禁出了一把冷汗。
    但从这个体量上来说,他们已经具有碾压大周人的天然优势,如果再勇猛一些,足可以以一当十。
    “既然是守护兵,为什么又要去做商队的护卫?”
    她对这个很疑惑。
    “因为商队给的银子多,比做乌黎守护的粮饷要多得多,”摊主道,“他们不做守护兵了,只做护卫。”
    姜念汐的心猛地往下沉了沉。
    这么说,这些往返于大周与有落部之间的乌黎护卫,已经对着一道路线非常熟悉,在某个时候,他们与那群境州的土匪一拍即合。
    那些土匪尚不是最难对付的人。
    境州其实是在那些西番护卫的控制之下。
    “这些乌黎护卫有多少人?”
    她沉声问。
    “大约三百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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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境州城内。
    夜色沉沉,星子寥落。
    戴着斗笠,一身粗布衣裳的三人跃身翻过城墙的一处拐角。
    本就破旧的城墙溅起一片灰尘,摇摇欲坠的砖石颤颤巍巍晃了晃,啪地一声重重落在地上。
    裴铎:“……”
    三人在境州城外暗伏了几日,现下才寻到避开巡防,翻墙入城的机会。
    “这城墙真该修了,”他无语地轻啧一声,按了按头上的斗笠,低声道,“按照之前的计划来。”
    冷枫脚步突然一顿。
    他耳力敏锐,鹰眼微微眯起,往后方扫了一眼,沉声道:“少爷,有巡防。”
    十步一人的巡防听到异常响动,当即绕过转角,举着火把,朝这个方向奔来。
    刚一露面,还未来得及出声,便被刀柄敲晕,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卫柘收起短刀,揪住巡防的衣领,大步迈出,把人拖到角落处放好,摆出一副他正在呼呼大睡的模样。
    “境州守备的戎服,”卫柘起身前,用刀把在巡防脸上重重拍了几下,低声道,“真把自己当境州守备军了?也不瞧瞧你这一脸尖嘴猴腮的土匪样,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别废话了,”裴铎打断了他,吩咐道,“动作快点。”
    离开城边,绕过几道长巷,才算暂时躲过了城内巡防的眼睛。
    “想起来就觉得真晦气,”卫柘低啐了一下,双手抱臂,一脸愤懑,“要不是那个刘千总狂妄自大,擅自行动,被番子发现端倪,把整个境州城戒严,不许人进出,我们哪用得着这么费劲?兴许早就把这些番子土匪擒住了!”
    于总兵拨付了一千最精锐的士兵相援,由麾下刘遇刘千总领兵而来。
    他本应该按照裴铎的吩咐,在渠县与燕州守备军汇合后,再制定下一步的计划。
    但刘千总对区区匪徒的战斗力毫不在意。
    不过是一群没有受过什么训练的乌合之众,哪里能抵挡得住在身着甲胄全副武装的边疆锐兵?
    他手下的兵,个个都出类拔萃,在西北三万驻守士兵中,当属精锐之最。
    不过是一个刚过弱冠之年的守备,遇到些匪乱就当做天大的事。
    他当初在镇南王手下时,曾与骚扰边境的西番人交过手。
    一些大周的匪徒,再厉害,能与骁勇的西番士兵相提并论吗?
    刘千总根本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
    未到渠县之前,他先率兵在境州城外摆阵。
    “直接拿下境州,擒住这帮匪徒,就当送给裴守备的见面大礼了,”肆意的阳光下,甲胄反射出鱼鳞般的细光,刘千总笑了笑,高举起手中的钢刀,“攻破城门,擒住匪徒,敢有阻挡者,格杀勿论!”
    还未入城,为首的先锋便被番子的鹰头刀逼得节节后退。
    一千士兵足被番匪追出几十里之遥,未战而败,足足损失上百人。
    境州的百姓惧惮怕匪徒的威势,为免招惹事端,居于宅中,鲜少外出。
    因此长街之上也只有寥寥数个行人,就着暗沉的夜色,低着头,行色匆匆得从旁边走过。
    街道旁的酒楼饭馆也大都紧闭铺门。
    三人打算先找个地方落脚,等夜深时分,夜探被匪番占据的府衙。
    长街一旁的巷子相对安全许多,里头有几间还在开门的茶馆。
    三人沿着长了青苔的石板路向前走。
    裴铎压了压斗笠的下沿,锋利的眉头突地一挑。
    有个女子从他们身旁缓缓经过。
    女子包着头巾,脸颊蒙在面纱之下,只露出一双眼睛,打着灯笼,手中还提了一串药包。
    在与他错身而过的瞬间,她迟疑了一下,稍稍侧首望了过来。
    卫柘压低声音提醒:“少爷,有人看你!真是奇怪,都打扮成这模样了,难不成还对你一见倾心?”
    裴铎:“……”
    “少啰嗦,”他无语道,“看看她有什么反应。”
    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女子在原地站了片刻。
    她秀眉拧起,又盯着三人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犹豫一番,才迟疑地转身离开。
    冷枫道:“少爷,要不要跟上去?”
    裴铎觉得女子有些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那里见过。
    “正事要紧,卫柘去跟踪她,只要她没发现我们的行踪就放过……”
    话音未落,卫柘已经抽出匕首纵身跃至一旁的墙头。
    他循着墙檐,无声攀附到屋顶之上,居高临下地向前方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