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这个老子就不知道了,可能是,可能不是,但杰一定在其中?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
    五条悟一本正经地说,手腕上夏油杰的手还没?拿开?,像是太过?不可置信,指尖与?掌心烫的要命。他懒懒的依着动作,转身在床边坐下,安慰自己瞳孔剧颤的挚友,
    “老子不知道未来发生?了什么,杰会努力让一切归位,给世界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但杰最擅长?创造希望了。”
    这一下,夏油杰的瞳孔是真的剧烈震颤起来了,他的目光像春日粼粼的湖水,声音发哑的喃喃。
    “……悟……”
    这样的五条悟,他怎么舍得和他分手,他怎么舍得让他伤心,但他要去做那个恶人了。
    他决心将?暴力驱赶,让血腥远离。他想要让他可以永远干干净净的坐在一墙之隔的床面上打电动,不必去忧心牵挂所谓挚友的未来。
    这一刻起,夏油杰决心做五条悟生?命的过?客。那个留存在对方记忆里违背誓约,背信弃义,冷酷无情,满嘴谎话的人,做他嘴里偶尔陶侃的“只会骗老子的优等生?”。
    一切已?经发生?了,有些必定会降临。太阳冉冉升起,月亮就要坠落。
    夏油杰无数次痛恨自己的傲慢、不堪、固执、贪婪、懦弱、悲观。
    世界将如一幅缓缓褪色的画,慢慢剥落油彩,慢慢发旧,慢慢落满灰尘。待到那时,他不过?一具被困在日渐腐朽躯壳里的移动标本,扒在永不开?裂的石缝,可怜的遥望一点微薄的阳光,度日仓惶。
    到那时,抑郁症患者尚且可靠着自残感?知自己尚存于世,他要又?以什么来证明自己并非停留人间的残影?
    到那一日,为了感?受心跳,他会摁断自己的胸骨。直到嶙峋尖锐的骨刺扎进噗嗤跳动的心脏,直到意识模糊,双眼迷离恍惚,目光所及皆是片片糊掉的色块……
    可一切若能点到即止就好了。无论祂到底是如何的存在,只要给他纠正命运的机会,夏油杰不介意在心中?将?他供奉瞻仰,为他修一座信仰的神?龛塑像。
    即便按断肋骨,咬掉舌头,一口口咽下自己的血,夏油杰相信自己能够为了梦想责任、为了父母亲朋、为了五条悟活下去。
    忍耐是他十几年来做的必修课,而他一向名列前?茅,是个功底扎实、能够为此自豪的优等生?。
    可一切远非那么简单,一切都要逝去了。
    命运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他还不知道是什么,但不得安息的忐忑心脏早有做出预警。逆转时空的代价难道仅仅只需一个凡人微不足道的感?官献祭吗?若真是如此,世界岂非是破败的竹篓,任何心怀不甘执愿的幽灵都能将?其揉扁搓圆?
    比起逆转的“代价”,他已?经进一步担忧起“改变”的代价。
    未来的景象是如此近在咫尺的清晰,又?是如此支离破碎的模糊,他要靠短暂而迷离的碎片去拼凑思?考,必要时还要依赖不靠谱无根据的想象去填充缝补。
    “改变”会带来什么?会不会从一个极端滑向另一个极端?会不会让原本安然无恙的人的命运因为他而陷入泥沼?最重要的是——
    “改变”仅仅真的只需要他付出自己吗?他是“代价”,还是谁操控到掌心的、向未知的人们?收取本金与?利息的借口?
    他无法确定,不敢去赌。蹑手蹑脚迟早会摔倒,胆战心惊会害死一个人。
    他早晚会在五条悟的心巴上开?一个难愈的大洞,或早或晚,只是洞的大小不同,就像宿舍西侧的墙壁。
    夏油杰也许对自己了解的不够透彻,但他至少有一两分的笃定,情感?这种东西,纠缠的越深刻越是难分难舍。他无法保证某天能够在汹涌的情海里保有理智,依照形势抽身而出。他也无法保证到了那个时刻,是否会比现在对五条悟而言更好。
    到了那天依五条悟的性子,说不定舍不得愈合那个大洞,甚至照样兴致勃勃地将?裂口打磨的光滑平整,然后盯着顶天立地的洞口,歪着头,饶有趣味的将?摊开?的长?腿伸展进里面,欣悦地晃动自己的双脚。
    哪怕是伤疤也远好过?空洞。疼痛是一时的,而酸涩——那种被风一吹便哀哀抽噎的酸涩历久弥新。
    夏油杰绝不允许。他理当坐在光里伸着懒腰,光会把他勾勒地毛茸茸的,金灿灿又?暖乎乎。
    在未来面前?谁都要让路,所以夏油杰得为五条悟的未来让路。这绝不是出于某种自我感?动,夏油杰只感?到深沉的愧疚。
    他平缓了面部神?情,突然面无表情地松开?手,一言不发地从洞口回到自己房间。
    “明天叫人来吧洞填上吧。”
    “啊——?!”五条悟瞪着眼睛,啪嗒啪嗒地越过?墙面追过?去,噗嗤一下倒在干净整洁的床铺上来回打滚:“不要嘛——不要嘛!老子拿苍磨了好久的!杰不是答应老子了吗!怎么可以反悔!!”
    夏油杰故作冷漠地看着在床上翻滚的人,以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陈述语调缓缓说道,“你把我的床弄乱了。”冷淡的声音顿了下,继续说:“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
    五条悟僵在床上,大大的眼睛骨碌骨碌的转。
    他是没?有答应过?他啦,但一般他不说我不问不就是默认了吗!默认不就是赞同吗!赞同不就会来帮他成?为帮凶吗?!
    他磨墙的灰还是夏油杰扫的,粘灰的床单被单还是夏油杰换洗的呢。
    他撅着嘴不愿妥协:“杰帮了那么多忙不就是赞同吗,这个时候和悟酱纠结这个干什么?”一边含含糊糊地说着,一边去勾黑发少年的衣摆。
    五条悟撒起娇缠起人来,简直比撒泼打滚要玩具的孩子还难缠。尤其对夏油杰——这个极为纵容他的朋友,更是会发挥出十成?十吃奶的劲,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达成?目的还要连吃带拿。
    夏油杰一反常态地抱着手臂不为所动,甚至呵斥道:“我的扣子被你拽崩了,请你回你的房间!”
    抓住衣摆的手倏地僵住,苍蓝的明瞳不敢置信的瞪大,他的视线寸寸扫过?面色发冷态度冷淡的黑发少年,似乎想用看穿一切的六眼去确认挚友有没?有被人夺舍。
    白发猫猫猛的跃起,扑到黑毛狐狸怀里,臂弯勾着对方的脖颈把人拉低,另一只手不信邪的去摸他额头的温度。
    “你中?邪啦?”
    夏油杰不耐烦地偏首躲过?,用力一把扯下胳膊把他拽起,将?人推进对面。
    “不要对人动手动脚,也不要未经允许踏进别人的房间!”
    不拖不累的几句话,将?烦躁不耐的态度展现的淋漓。
    五条悟措不及防被拖地趔趄,心头也窝了火:“好好的你发什么颠?!心理这么脆弱,这么一点点真相都承受不住吗?”
    “什么不要动手动脚,什么礼貌修养?先对老子动手动脚的人是你!对老子大包大揽管教的也是你!现在好了,一被刺激就找老子撒气,老子是你的出气桶还是一不高兴就使劲摁压捶打的捏捏乐?”
    见他眼睛瞪出血丝,整个人像被刺中?一样怒气冲冲,夏油杰使劲摁下心头绵延的酸涩和难过?,双手插兜背过?身去:“对,我心理脆弱。我不尊重人,我反复无常我小人。还请五条少爷以后离我这种人远点。”
    “什么?”五条悟僵硬地收回俯冲的姿势,呆滞的站直身,整个人冷了下来,“你要撕毁条例?”这声音如高山雪水,清清泠泠,浇的人浑身冰凉,骨血生?寒。
    夏油杰没?有回头,没?有做声,也没?有反对。
    五条悟冷着脸,睁大的眼睛微微眯了眯,压抑心底的烦躁道:“杰,你怎么了?别忘了,我们?约定过?对彼此不能隐瞒!”
    太不对劲了,一切都太荒唐太怪诞了。
    转折点在哪里?一切从哪里开?始变化的?
    在六眼强大的收集视野和运算功能里,从夏油杰踏进宿舍、进入浴室、坐在床上闲谈的每一丝神?情变化,每一句言辞语气,每一个细小到微不可察的小动作都被反反复复分析地纤毫毕现。
    五条悟无机质的眼睛盯着黑发少年的背影,脑海里飞速的运算分析消耗着机体的能量和细胞,可任他如何聪明绝顶、谨慎审慎,也找不出一丝断轨的地方。
    夏油杰默不作声,慢慢的走到门口。五条悟登时如同哺食的猎豹,身姿迅疾突进,用力压住门把手。
    “出去打一架。”
    “不了,”夏油杰耸肩挣脱他的禁锢,拉开?了门,走出去两步,疲惫的声音落地,“只是……烦了你。”
    黑色的人影消失在阴影尽头,像影子归于影子,悄无声息的匿进不可捉摸的黑夜。
    房间里的身姿笔挺的像一座终年不化的雪山,只是睫毛颤动的落了捧雪,突兀的暴露出一点不知所措。
    蹦极一样的落差——如果真的像蹦极一样可以发泄出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