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五条悟靠在走廊墙壁上:“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病房门未关严,压抑的呜咽断断续续漏出来。那哭声像是被咬碎了咽回喉咙,每一声都带着血腥气。
    砰——啪——
    “楼上什么声音——”
    话音未落,传来护士惊慌的呼喊:“不好了!家属在抢救室门口闹事,渡边医生还在里面做手术!”
    两人冲上楼,只见石田辉死死箍住高桥的肩膀,一对中年夫妻拼命拉着他的胳膊。瘦削的男人此刻像头发狂的困兽,爆发出惊人的力气,拖得三人踉跄跄跄,石田辉的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把小岛由纪交出来!你们既然有办法救活他,为什么我儿子就不行!他才八岁啊!”高桥目眦欲裂,每一声嘶吼都混着气音:“你们这些认钱不认命的畜生!畜生——!”
    匆匆上楼的两人愣住了,一旁的年轻护士怒吼:“都说了!小岛由纪是自然醒的,我们不知道原因!”
    “那你们放他出院干什么!你们放他住出院干什么?!”男人赤红着眼:“你们就该把人留下来查清楚!你们就该好好研究他研究清楚!我儿子躺在那里,他怎么能一走了之?!”
    夏油杰接替辅助监督按住他:“冷静一点!现在在抢救的就有您儿子!”
    高桥却像什么也听不见,疯狂挣扎踢打。夏油杰顾忌着不敢下重手,生怕伤到他,力道稍松的瞬间,高桥猛然转身,一巴掌狠狠扇在他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让空气凝固。
    五条悟眼神骤冷,箭步上前反剪高桥双臂,膝窝一顶将人重重压倒在地。
    “既然脑子不清醒,老子帮你醒一醒!”
    高桥瘫软在地,盯着晃动的灯管喘了半晌,突然像被抽走骨头般蜷缩起来,发出幼兽般的呜咽。一旁举着镇定剂的小护士默默垂下了手。
    窗外的晨光微微亮起,却怎么也破不开医院经年的寒意。五条悟转头望去,抢救室的灯倏然熄灭,门被推开,病床缓缓推出。
    “田中美子,15岁。经抢救无效,于2005年10月21日5点32分确认死亡。”
    夏油杰站在走廊这一头,看着那对中年夫妇顺着墙壁滑坐在地,像两条被下沸水的面条。天内理子远远立在尽头,低着头,身影被拉得又薄又长。
    他下意识去摸口袋,指尖触到烟盒,又收回。这里不能抽烟,况且——他其实戒一段时间了。只是这种时候,总想手里能抓住点什么实在的东西。死亡他见过太多,但每一次宣告,仍像钝器击打胸口,闷得人发不出声音。
    手机响起时,家入硝子刚吐完第二回。洗手间的镜子里映出一张惨白的脸。旁边的泡面早已糊烂,散发出的油腻香气让她胃里又是一阵翻搅。
    她把自己摔进床铺,电话接通的瞬间,那边传来夏油杰的声音:
    “硝子,我们需要……”
    “不、要。”
    一闭上眼,断裂的肢体、翻卷的皮肉、失去生气的瞳孔……这些画面争先恐后地涌上来。根本不用听完,她就知道夏油杰为何而来。
    “拜托了硝子,有一个受害者只有你能救。”
    家入硝子不为所动:“你可以把人带来高专,但我不会出去。我可不想做离巢的蜂后。”
    夏油杰不明所以:“蜂后?”
    回应他的是女医师疲惫的轻笑:“你问五条吧,我可是差点就过上了皇帝般的生活呢。”
    “你当真以为,夜蛾不让硝子出外勤,仅仅是因为夢魔的威胁性?”
    方才的对话,五条悟一字不落地听到了。
    “你和夜蛾老师都说……”
    “那只是个借口。”五条悟打断他,声音里没了往日的跳脱:“真正的原因,关乎硝子自己。即便要告诉你,也该由她亲口来说。”
    他顿了顿,语气沉了下去:“五月份,夜蛾老师发现硝子时,她正跪在路边,徒劳地想把车祸身亡的父母从死神手里抢回来。
    唯一能够使用反转术式治愈他人的珍宝,在高层和众多咒术家族眼里,她早已不再是一个人了。”
    “起初,他们只想把她圈养起来,打造成一台最精密、完全受控的医疗机器。可后来,凭借她的能力聚拢的资源越来越庞大,他们的胃口也跟着变大了。”
    401病房空旷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除了患者微弱的呼吸,便只有医疗仪器规律而冰冷的滴滴声。
    高桥镇的神经侵蚀虽已停止,但造成的损伤却非普通手段能够逆转,药物和仪器勉强维持着他生命的迹象。
    “我绝不可能把儿子交给两个未成年人!” 那位父亲情绪激动,脖颈涨得通红。没有亲眼见证过超自然力量的人,终究难以相信。比起两个来历不明的少年,他宁愿相信医院和那位唯一的痊愈者能带来希望。
    其实,高桥父亲的反对并非真正的阻碍。更现实的问题是那些密密麻麻连接在患者身上的医疗设备。没有监护人的签字,医院绝无可能通过审批,派出专业的医护和车辆。
    即便五条悟此刻联系五条家,凌晨时分能接到电话的,也只有熬夜加班的底层员工和本家值夜的女佣、护卫。
    等消息一层层上报给那些长老,再经过一番唇枪舌剑的争论,最终方案传回五条悟这里,恐怕还得先经历一轮他的冷嘲热讽和武力威慑才能通过……
    这一圈流程折腾下来,只怕什么都晚了。
    从高专去往医院的路上,夏油杰靠在座椅上,脑海里却反复回响着不久前在走廊里,五条悟用最平静语气说出的最令人作呕的话。
    “杰,你知道蜂后吗?蜂后是整个蜂群的生殖中心。”
    仅仅是回想,就让夏油杰胃里一阵翻搅。
    “硝子的子宫被他们看做了反转术式的培养皿。各家递上结婚拜帖,争利争得得头破血流,为实现所谓的共同繁荣,那群老古董甚至‘忍辱负重’,甘愿实行共妻制。”
    彼时五条悟眯着眼,初升的阳光落在他苍白的睫毛上,折射出一种近乎神性的漠然。
    “拟好的名单,老子的名字是第一个。也许他们认为这是一件好事,直到五条家被老子轰穿。
    老子的施压以及夜蛾的抗议让他们退而求其次,算好了排卵期,以‘储备战略医疗物资’的名义,要求硝子每月提供一定数量的卵子。”
    “夜蛾老师说我不是机器,是咒术师可靠的后援伙伴,我应该去东京高专当医师。”
    家入硝子自己抓住了破局的关键,她主动与政府层面联系,这带着威胁意味的一步,才让高层心不甘情不愿地松了口,同意她以高专医师的身份获得有限的自主权。此时她坐在虹龙两角之间,侧脸映着晨光,如同被太阳授予的黄金的铠甲。
    最后被送入医院的伤员,是某派系的一位高官。死亡数字蔓延到高桥镇的消息,让这个派系迅速向咒术界高层施压。
    那群“烂橘子”立刻变脸,火速将家入硝子送往医院,同时一个电话打给夜蛾正道,把正在出任务的五条悟和夏油杰骂得狗血淋头。
    夜蛾老师不放心高层指派的人,紧急将夏油杰召回。两人只得再次分头行动,由五条悟独自前往竹丘。
    想到这里,夏油杰心底泛起一丝苦涩。高桥镇父亲的话虽然偏激,却并非全无道理,这是个权力与金钱横行的世界。高层的一个电话,就能让他们之前的内部否决像个笑话,这种无力感让他胸口发闷。
    家入硝子瞥了一眼面色苍白的少年:“蜂后一旦离巢,同常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只要我在外面活动,他们就有的是办法把我掳走。事后,大可以把一切推给咒灵,或者随便找个诅咒师背黑锅。”
    她顿了顿,终于转过头,眼底是经历太多后沉淀下的清醒与疏离:“除了夜蛾老师,我不会完全信任任何人,包括你们两个。”
    “我明白。”夏油杰迎上她的目光,紫色的眼眸里没有同情,只有一种沉静的坚定:“信任需要时间证明。但悟有句话,一定要我带到——”
    他深吸一口气,重复了那个白毛笨蛋或许永远无法用文雅方式表达的承诺:“他说,如果硝子你想要自由,他会为你带来自由。”
    家入硝子莞尔一笑:“他可吐不出这么好听的话。”
    “……”
    那倒是,对方的原话是这里杀一个,那里杀一个,杀、杀、杀之类的。
    看着他尴尬的样子,女医师沉默片刻,闷声问:“……只有五条?”
    夏油杰立刻反应过来:“不,还有,是我们。”
    家入硝子略微信不自在的别过脸,望向窗外愈发明亮的天空,过了好一会儿,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
    “如果你们敢把这承诺当成儿戏……我保证,你们的解剖报告,会比尸骨更早送到高专。”
    天空已经彻底放亮,澄澈温润。夏油杰也望向飞速掠过的光影,迎着风微微眯起眼。
    “啊,不会。”他应道,声音不大,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张狂:“因为我们是最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