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一个净水决下去, 衣物顿时干净如新,只是属于裴肃的气息仍然挥之不去。卿长虞揉了揉眉心, 向后一倒。
    叮叮当当碎玉声响, 价值千金的珍宝被他压在身下, 甘居美人卧榻。
    “我无妨,只是你该找个道侣了。”
    裴肃身为天生炉鼎,与常人不同,本就是纵欲之身,偏偏裴肃现在又有了妖类的发情期, 两相结合,来势汹汹。
    若不及时疏导,于身体大有损害。
    裴肃面色骤然惨白, 跪在了他身边:
    “卿仙师也觉得,我是个与人交欢才能苟活的下贱货色吗?”
    这是怎么听的?卿长虞讶然,他哪个词有这种意思?
    裴肃是不是才恢复人身不久,暂且听不懂人类说话?
    可裴肃没给他解释的机会,漂亮的青蓝色眼中全是泪水:
    “您从前说过我不应该成为炉鼎的,怎么能骗我……”
    卿长虞道:“我如何是这个意思?你好好想一想,”
    他抬袖擦掉裴肃眼下泪水,好不容易干掉的衣袖又多了深浅不一的水痕,
    “怎么还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如何欺负你。”
    裴肃道:“那仙师为何不来见我?”
    卿长虞直起身来,原本垂落于金翠珍宝间的长发随之牵引出一道微曲的长弧,眼中似有无奈:
    “裴肃,不是所有人都要一直在一起的。”
    “但总有人是!为什么我们不可以?”
    “我不在的五十年里,你不是做得很好吗?”
    “那是因为您要我守好魔域,我倒想死,您为什么不明白呢?”
    “裴肃,你已经长大了,你不应该围着我……”
    “可我就是要围着你才能活下来!”
    裴肃膝行两步,拾起卿长虞一缕发丝,“仙师怎么能把我活生生剥开……”
    这个人连头发丝里都是他的气息,怎么能在他建造的巢穴中,说出和他分离的话来?
    发梢末端被他含入口中,濡湿一片,手指停在唇边,指引人的目光聚焦在那一抹殷红,白发魔修在昏暗山洞中,真如妖孽一般。
    眼睁睁看着自己头发变成牵狗绳的卿长虞:……
    你们犬科动物真的很难懂。
    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了,他叹了口气道:
    “人人皆在穹庐之下,天长地久,又何必在乎一朝一夕呢?”
    裴肃道:“我怕仙师又丢下我,像以前一样……”
    五十年前,卿长虞将他困在了阵法之中。直到卿长虞身死道消,阵法消失,裴肃才被放出来。
    卿长虞道:“那我答应你,今后不再这么做。”
    裴肃逼近他道:“那你发誓,如果你要丢下我,就杀了我好吗?”
    ……
    空气陡然一静,在两人的对视中,裴肃瞳孔微动,先行低下了头。
    他失态了。
    “你身上的魔气戾气深重、难以掌控,之后千万不可再靠近深渊。”卿长虞伸手探入他灵息,显然觉得他能说出这些话,是魔气催化使然。
    那只由天山青石炼化而成的眼,此时黯淡一片,难言落寞。
    “那前些日子在仙门大会中见到的,是卿仙师的新弟子么?”
    卿长虞摇摇头:
    “我哪有余力再收个弟子?他名叫施青厌,是我暂养的孩子。日后你们见了,切记不要生出事端来。”
    裴肃喃喃念了一遍:“施青厌…”
    原来就是这个人,顶替了他的位置。
    轰隆一声巨响,大地震颤。
    卿长虞走出甬道,双腿之间被磨破的地方还疼着,走姿略微有些奇怪,还撑着洞穴岩壁,显得人病恹恹的。
    “卿仙师的腿受伤了?”
    熟悉的气息猝不及防将他包裹,几乎是一瞬间又想起被圈在怀里摩擦腿根的场景。
    偏偏始作俑者毫无自知。
    卿长虞心头一口气来了又去,推开他的手:
    “不妨事。”
    裴肃在他身后,像只垂头丧气惹主人生气的败犬。
    山洞外,烟霞满天,整个天空都被渲染成紫粉调,丝丝缕缕的赤红向中心靠拢,越向魔宫,便越鲜艳,魔宫顶峰,一道道赤痕如利剑一般,回环相聚,杀气腾腾。
    百千霞光刃,荡气回肠。
    卿长虞微微靠着岩壁,道:
    “看来不用急着回去了。”
    那赤色醒目的,是他的剑意。
    看来是嗔玉奴用了他送的符纸。
    远处一片深黑的深渊地界,传来一阵闷沉声响,像是呼唤,又像是什么未知生物的心跳。
    砰。
    砰。
    砰。
    裴肃听得一清二楚,卿长虞却恍若未闻。
    他的目光落在卿长虞身上,他脸侧被霞光映照出淡淡的粉,特别生动鲜活,让人移不开眼。
    “卿仙师知道魔域深渊里是什么样的吗?”
    卿长虞摇了摇头:“千百年来未有记载,我亦不知。但那处气场诡谲,你不可冒险。”
    裴肃垂落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收紧,连带着心脏慌乱跳动。为什么卿长虞说了谎?他明明去过深渊……
    难道……祂说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
    卿长虞和自己,从来不会有什么地久天长,他们也不会在同一片穹顶之下。
    因为卿长虞是要离开的。
    是会和从前一样,毫不留情地丢下他离去的。
    该怎么样才能留下他?
    ——
    魔修们见修士已向深渊地界而去,短时间内不可能回来,便迫不及待重新返回了魔宫。
    战鼓擂响之后,魔宫中人却不再避战。
    银饰声响,从魔宫门内曳出个人身蛇尾的魔修,手执赤红长鞭,乃是魔域副将嗔玉奴。
    他眯起眼,看向外面十余个魔修。三域之主打头阵,还有其余高阶魔修。虎豹豺狮、鹰隼毒蝎,加上人族魔修,物种丰富齐全,真是一场恶战。
    紫髯魔修身后化出巨大的蝎子尾,笑道:“嗔玉奴,若只有你一人,还是趁早降了吧!”
    毒针寒芒毕露,随时准备着攻击。
    啪一声巨响,赤色长鞭猛然击打在地,尘土飞溅,杀机织成细密的网,聆听所有人的心跳声。
    嗔玉奴道:
    “正巧了,玉奴也想当个域主试试。”
    “诸位,谁欲先来?”
    在他身后,站着十数个魔宫扈从,寸步不退。
    嗔玉奴,实乃魔域之中,裴肃座下第一人。
    那一条蛇尾灵活无比,抽起人来又有横扫千军的力道,更妄论他手中淬了毒的长鞭。
    他的鞭法乃家族世代传承,又得了合欢宫迷药百毒真传,以一当二,竟然勉力支持了许久。
    等到十数人一齐车轮战,嗔玉奴的体力渐渐不支,身上也多了深深浅浅的伤口。
    他摸了摸面颊鲜血,手指探入口中:“诸位不大厚道呀……”
    对面啐一声道:“你跟那杂种待久了脑子也坏了,我们魔修哪来的厚道?”
    嗔玉奴身上汗珠涔涔闪光,本就单薄的衣衫更是什么都遮不住,眉眼媚态张扬,对众人嘻嘻一笑:
    “既然如此,玉奴也不厚道了~”
    二指之间,夹着一张破旧黄符。
    双刀狮魔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从哪拿了这么个破符,要逃了不是?”
    紫髯魔修捂住脸颊,阴沉地摇了摇弯钩尾上的毒针:“嗔玉奴,你打了本座,还想跑?”
    嗔玉奴还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晃了晃指尖黄符:“非也非也。”
    下一刻,指尖蹿出火苗,将符咒从头烧到尾,金色字符跳跃而出,流散于天地之间。
    天地间风云一变。
    不仅是魔宫,整个魔域,乃至东境,都纷纷将目光投向这里。
    从符咒中心开始,天空中厚重的云层破开,呈现出一片深沉的赤红色。
    地上飞沙走石,混沌的魔气为之一肃,尽数变作魔修难以忍受的灵气,围绕正中央化作飓风。
    风眼处,出现了一把通身金芒,贯穿天地的长剑。
    剑被拔起,横放于半空,地上之人连站立都极为艰难。
    嗔玉奴站在其后,吐了吐舌:“抱歉啊,我投诚了。”
    投诚?投的哪门子诚!
    下面的妖族魔修纷纷跟炸毛了似的露出本相,一脸深沉绝望。
    就算他们之中有的魔没有见过,但恐惧却通过遗传深深烙进他们心中。
    中心一身红衣、气势迫人者,乃是从前天下第一修士的神魂!
    红衣更显姿容绝艳,却无一人敢轻看他。
    两百年前,深渊生乱,此人杀尽此间所有污染魔物,以杀而证道。
    百年前,入住魔域,成了魔域之首,又将桀骜不臣的魔修杀了一批。
    他这个人,是个再好战的魔修也会闻之丧胆的阎罗王。
    半空中的人抬起手,空中赤红散成漫天烟霞,一道道深邃赤痕呈现出利剑的形状,千八百把叱剑,就这么从霞光中幻化而来,对准了下首的每一个魔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