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放眼望去,凤鸾楼里多?的是这样的过来人。
    但今夜,似是有些不同。
    楼下?传来烈马的嘶吼声,过后数十名披着轻甲的兵士闯进了凤鸾楼,试图阻拦的门子和打手,以及每层的重重守卫,皆被一举抓拿,兵士们势不可挡地破门扫荡了每一间房,甭管里头是在颠鸾倒凤亦是如何?,所有人皆被提溜到了一楼大堂。
    伶人倌妓衣着单薄凌乱,瑟瑟发?抖地觑向大堂中央一身红黑劲装的领头人物,然后发?现对方竟生得?比他们头牌还要风华绝代,瞧着面上并未施粉黛,却依然堪称星容月貌,丰神俊朗。
    “掌印大人,人都?在这儿了,没有搜寻到密道。”前来汇报的兵士略有些泄气。
    掌柜的尚未暗自庆幸,便?听那倚着柜台的俊美青年说道:“在膳房东南角落的粮袋下?面,地板有个口可以下?去。底下?也有十来个守卫,先扔烟球。”
    “是!末将这就去!”
    掌柜当即傻眼,险些要以为是自己心声说了出来,不然为何?此人能知晓得?这般清楚。
    真宿正开?着神识“扫荡”整栋凤鸾楼,自是一眼便?知,还有那嵌在墙壁的金库、账本?,以及存在膳房伪装成香料的五石散合欢散等“助兴药”,于他眼前无所遁形。
    “给他们换点厚实的衣服。”他的神识现下?还能瞧见?温度颜色,虽不能直观得?出具体温度,但对比一下?那群伶人倌妓身上颜色,比周遭其余人都?要蓝,是以足够推断出他们估计正受着凉。
    听到真宿这番话,他们中的不少人都?有些诧然。他们都?不是什么天真的人,在凤鸾楼只要经历过那么一两回,便?会识得?官府的人褪去外边的人皮,底下?是多?么的丑陋,尽是不配称之为人的人。这回清剿一般的行动,横竖不过是换个主儿,他们的处境并不会迎来多?少变化。只是他们从未想过,这般高?高?在上的官府之人,竟会在意他们这些人的困窘,即使?多?半是装出来的道貌岸然,他们也不得?不承认,确实为之动容了一刹。
    真宿能察觉到伶人倌妓们打量的视线,都?颇为灰心,不过没有多?少恶意,只除了那么一道。
    真宿侧眼看去,只见?一个唇脂被抹开?了,嘴角带着伤的伶人,眼中带着浓浓的恨意,死死瞪着自己。
    这样的眼神,他并不陌生,他头一回遇见?,是在那魔头身上。
    对方在那个时候,还不是魔头,而是自己的徒孙。
    他当时并不理解徒孙的眼神到底有何?深意,又?是从何?而起,后来他陨落了,方才明白,那是经历过苦难之人,对于未经苦难之人乃至世?界的至深恨意。即使?明知道他是为了救对方,为了与徒弟的约定,才违抗天道从白玉京下?到修仙界。
    徒孙却同他留下?一句,“我最厌恶……师祖你?风光霁月的样子。”说罢便?反噬了自己体内的千年老魔头,沦为彻彻底底的魔道之人,趁其不备将他从修仙界高?空打落。
    然后他便?来了此处。
    他们会恨,他便?不会吗?他亦不曾忘记过心中的恨意!真宿只觉背部蓦地升起了深入骨髓的邪火般的灼热,好似背上有什么不规则的花纹在发?烫一般。他将目光从那伶人身上移开?,留下?一部分兵士,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凤鸾楼,翻上汗血宝马,带兵赶往下?一处销金窟。
    整整抄了一宿世?家的各大销金窟的真宿,仿佛不知疲惫为何?物,身边的兵士换了一茬接一茬,然而无一人比得?过真宿精神奕奕。
    真宿还在想往城郊去继续抄家封馆,郎将们却纷纷劝他回宫休息,道陛下?定要等急了。就在真宿犹豫时,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滚着轱辘,缓缓驶到了近前,车上帷幔被揭开?,露出一双点漆般的墨瞳,透出了鲜少对着真宿的严厉。
    真宿对上鸩王那似乎在责怪他还不回去的眼神,眸光不禁微黯,压抑了足足一宿的怨气骤然爆发?,浓浓的委屈涌上心头。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都?要怪他?
    然而鸩王的目光在确认真宿安然无恙之后,便?柔和了下?来,笑道:“是朕来迟了,我们回去。”
    真宿闻言微微睁大了金眸,嗫嚅须臾,旋即奔向了鸩王所在的马车,撞入了鸩王的怀中。
    第71章 清算 贰
    鸩王胸口虽然隐隐作痛, 但甫一对?上真宿那双莹亮的金眸,便?不忍嗔怪,只余下?餍足般的愉悦。
    “跑这么急?”他揶揄道。
    真宿感受到鸩王的手落在了自己腰后, 回抱的力度之?大?,让他心头?郁结霎时一扫而空。听闻鸩王这般调侃,他倏地?将埋在对?方肩头?的脸转向?另一侧, 藏起发烫泛红的脸颊。
    而侧首之?后,映入真宿眼帘的是?个生面孔的车夫。他顿时惊觉这车舆并非宫里?的銮驾,不禁思忖起鸩王为何会乘了辆宫外的马车。銮驾启动程序麻烦, 现?下?未到宫门启钥之?时, 若要突然启动銮驾,定然颇为耗时。故而……莫非鸩王是?为了尽早来接自己,才招了宫外的马车微服出行?
    思及此,真宿蓦地?腾起了一种冲动,欲要将自己的身份秘密,对?鸩王和?盘托出。假如是?鸩王, 想必能理解自己罢?他想将这一路际遇, 好的坏的,都向?对?方细细道来。自他们相识以来,竟是?有不短的时日了,不知不觉间,他们竟已互为依仗,却始终未挑明如今这暧昧不明的关系。既然没法离开这个世界,不若干脆留下?来?若决意留下?, 那么便?该给予彼此名分,再这般不清不楚下?去,对?他, 对?鸩王,都不负责。
    真宿在凝神考量时,鸩王正屈膝在车厢前部,稍稍朝外探身,真宿则站在地?面,抬手搂着鸩王的脖颈。
    而旁边驭座上的车夫,正拎着活踏板进?退维谷,本想将踏板放下?去方便?贵人上下?,然而突如其来这么一出,害车夫僵着身子?,没敢动弹,连余光都没敢偏移。
    好在真宿回神后,及时想起了鸩王身上还带着伤,匆匆松了怀抱。
    车夫如蒙大?赦,慌忙置下?踏板。
    真宿登上车厢之?后,被抛下?的众部将面面相觑,最后大?伙默契地?佯装啥也没看见?,继续苦哈哈地?往下?个要查封的地?方去。
    鸩王将人拉到身侧坐着,“累不累?”
    真宿就是?彻夜修炼,十天半个月不眠不休,都不见?得会疲累,何况这只是?带兵查了一宿。但此刻与鸩王肩膝相抵,足履相碰,却当真感觉到了放松的舒坦,他将额角抵上鸩王的肩头?,闷声应道:“累。”
    “查抄了三处放印子?钱的赌馆,两处背地?里?当窑子?的勾栏地?——最大?的凤鸾楼和?鱼水钱庄。缴获了违禁石散逾一百五十石……”甫一清点完毕,他便?召来刑部的官员一一记录在册,旋即开始施行摄毒术。现?下?真宿内视了一圈存进?了自己体内的巨量墨色,几乎要将他的海底轮撑破,充盈得满满当当,就连脏器都被溢出的墨色染了个青黑,甚是?阴森,以致于他头?回有了在修旁门左道的实感。
    “没受伤吧?”鸩王虽从银虿的密报中?对?夜里?的战况一清二楚,知晓真宿这一夜揍了多少宵小,尤其后半夜,逮着那些极端糟践人的货色,跟发泄似的揍了个半死。饶是?如此,他还是?止不住地?担心,担心他把手揍伤揍疼了。
    他把真宿的手放到掌心里?翻来覆去地?端详,发现?莫说伤口,连道红痕都无,依然是?欺霜胜雪的腻白,只有指节和?甲盖处透着淡淡的桃粉色,比镇窑烧出的最好的瓷器还要无瑕剔透。
    “没伤着。”真宿由着他看,手被摸得暖暖的,不禁涌上了困意,索性寻了个更好枕着的肩头?位置,缓缓阖上了眼。
    鸩王听着真宿渐趋绵长的气息,没再出声,只轻轻按摩着掌心的温软,唇角噙笑。
    .
    这场巨大?规模的查封堪称雷厉风行,纵然从鸩王与他们都撕破脸的那个午后起,他们便?有所防备与动作,然而还是?低估了鸩王在背后布局之?久与挖掘之?深。从穿针引线到一网打尽,来得极为迅疾,就如同一场龙卷之?风,所过之?处,断壁残垣,且打的尽是?世家最为重要的销金窟若等,一击便?击中?要害,别提有多疼了。
    这番世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和?元气大?伤,这口气他们固然不可能就这么咽下?,可若以为他们会就此沉寂下?去,那便?太?天真了,他们积累百年的底蕴绝非轻易能被撼动,是?以反击来得又狠又毒。
    当日,城中?便?陆续传出各种不实流言,皆暗指圣上奢靡无度,偏宠佞幸,以致国库空虚,要搜刮民脂民膏来充盈国库,京城里?所有富商的重要资产俱被随便?寻个由头?抢夺而去。目无皇法,不讲天理,俨然暴君行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