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汉子?微微颌首,反手?将裴松的?手?握紧了,认真同他讲:“打?到狐狸这类野物,最忌讳直接上手?,你摸不准它是不是真的?断了气。”
    说着,他将手?边的?石块举到裴松眼前, 又抬手?指向狐狸的?头骨处:“若是有?些时辰了,就找根木棍探探死活。若是刚猎到,照着这儿补一石头,既能保你安心?,也能让它少遭些罪。”
    裴松点了点头,就听“咚”的?一声闷响,石块儿渐起血花,狐狸侧身一翻,厚实的?皮毛翻起红浪,死透了。
    饶是打?猎多年,见到这般情形秦既白心?里还?是不由得抽紧,他眉间皱作一团,喉结不动声色地滑滚,却见裴松正在看他,那些细微神情全然无处遁行。
    他抿了抿唇,解释说:“我不是害怕,是……”
    “不落忍。”裴松伸手?抚上汉子?的?后背,轻轻拍了拍,“哥晓得的?。”
    他想起过年时候杀年猪,许多娃娃好奇去瞧,裴椿也想看,就央着他一道。
    起初俩人还?兴致勃勃,真到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小姑娘吓得小脸儿白参参,拉紧他手?急惶往家走?。
    猪叫声撕心?裂肺,裴松心?里也难受,忙将裴椿搂紧了,安慰道:“那咱晚上不吃猪肉了。”
    小姑娘当时咋样来?着?哭天抹泪地说不吃了、再不吃了,转头红烧肉上桌,塞得那叫一个满嘴流油。
    秦既白听得失笑:“把我当小娃娃哄。”
    “你可不就是哥的?小娃娃。”裴松笑着看他,又抬手?肘碰一碰,“接下来?咋弄?”
    这人真是,前脚才说完好听话儿,后脚就叫他干活儿,偏他还?就美滋滋地乐意。
    秦既白哼哼一声,拽住裴松衣襟狠亲他一口,这才继续手?上动作。
    皮毛得趁早扒,要么?待血凉透了,皮肉凝固在一块儿,便不好分离。
    汉子?抓住狐狸后腿,一把提了起来?。
    这狐个头儿不小,快赶上只土狗大,成?年汉子?得两只手?才能将它环紧。
    皮毛尤其扎实,山风裹着土腥气吹来?,针毛又密又挺,底绒厚得能攥出一把来?。
    担心?血腥气会引来?野兽,俩人又往林子?深处行了小里地,才在棵老树边停下步子?。
    树根下铺满了落叶,踩过时吱嘎作响。
    秦既白找了块儿大青石,将狐狸平放在上面,抽出薄刃锃亮的?猎刀,蹲下身先按住了狐狸的?后胯,见裴松跟着蹲过来?,他缓声道:“狐狸、兔子?要紧的?就是这皮毛,最好是活时放血剥皮,有?时赶不及,得趁着血还?没凉透剥下来?,要么?皮肉一粘,准得扯坏了毛。”
    裴松了然,帮着汉子?一块儿按紧了。
    刀刃贴着后爪的?关节划开,刚断气没多久,温热的?血顺着刀痕缓慢渗出来?,刀尖自腿缝往上轻挑,指头使巧劲儿一扯,皮肉便分离开来?。
    他动作干净利落又细致耐心?,生怕碰坏了一处,这样大小的?一条狐,皮毛若是完整,能卖上大几百文,行情好时,能过一两。
    裴松虽说着不害怕,可心?里仍觉得难忍,汉子?瞧出来?了,温声道:“松哥,你去拾些大片的?叶子?吧,到时好裹皮毛。”
    裴松窘迫地搓了把手?:“哥也是不落忍。”
    “我又不会笑你。”秦既白垂下头继续做活儿,他沉声道,“确实残忍,要么?总有?人说猎户赚的?是今世钱,身上业障太多,得下阿鼻地狱。”
    “胡说八道。”裴松啐他一口,“这辈子?都活不好,还?管下辈子??”
    末了他轻叹了一气:“总归是哥陪你一道,黄泉路上都有?个照应。”
    刀尖划过皮肉,粘了血的指头轻轻颤了下,秦既白缓了好一会儿,才温声开口:“快去吧,待会儿日头下山该冷了。”
    “晓得晓得。”裴松麻利站起身,一头扎进?了林子?里。
    背影渐远,秦既白忍不住喊他:“别往深里去!让我能瞧见你。”
    瞧见你,心里就踏实。
    裴松转头应声,随即缓下了步子?。
    日落西?山,暮色沉沉,天地逐渐暗了下来?。
    不多时,裴松的?身影自林子?里钻了出来?,他怀里拢着几片宽大的?叶片,快步走?到秦既白身旁,蹲下身将叶子?在地上铺展平整。
    汉子?刀工娴熟,这时候已将狐皮完整剥了下来?,拢在一边放好了。
    就连狐肉也分段切开,内脏剥脱,大块儿的?腿肉聚在一堆儿。
    裴松先把狐皮轻轻卷了卷,小心?放在叶片上,赤褐皮毛沾着点残血,衬得绿叶愈发湿润。
    随后又拿了两片宽叶叠放在一起,将分好的?狐肉块一一摆了上去,腿肉沉实,搁在叶片中央,零碎些的?肉段则码在旁边,怕叶片兜不住,还?特意把叶子?边缘往中间拢了拢。
    刚摆好,一股秽臭就飘了过来?,冲得裴松直皱眉。
    狐肉的?腥气和寻常野物不同,带着股冲鼻的?腥膻,闻着让人直犯呕,秦既白道:“狐肉味重,不好下口,倒也不是不能吃。”
    闹灾那几年,别说狐狸,就是蛇鼠都逃不脱。
    而这狐肉虽然味秽,却是味性甘温的?药材,能补虚暖中、镇静安神,只处理?起来?颇多麻烦,这回出来?没带够香料,眼下气候又不足以?存上几日拿回家拾掇,怕是多难下锅。
    “腋下、腿根带着腥腺,味道重,还?有?这裹着内脏的?白油也吃不得。”
    “我还?惦记着熬个油的?。”
    秦既白瞧着裴松笑:“那咱锅子?都不能要了。”
    裴松又抠搜起来?,他苦下脸:“可咋整,就扔了?”
    “腿肉过水可食,其余的?留着下陷阱。”秦既白伸手?将裹着狐肉的?叶片包好,站起身,“走?了回去了。”
    日头已落尽,山间风起,霎时冷了下来?。
    俩人一前一后往回走?,出来?这般久,腿脚都累得慌,肚子?早便饿了。
    才杀好的?狐狸血腥气重,得好好清洗过才成?。
    余下的?事儿不需俩人一道做,裴松便先回去做饭,秦既白则拎着狐皮和肉块儿到溪水下游去清洗。
    留着下陷阱的?白油、腥腺不需管,他将这物什压在溪边一块平整的?石头下,既防夜风刮跑,又能压住腥气,免得野兽突然来?犯。
    处理?完这些,他才把狐腿肉和皮子?浸到水里。
    溪水冰凉,刚触到指尖就打?了个寒战,他却没停,反复揉搓着肉块,把残留的?血水一点点冲净,又捡了块光滑的?石子?,仔细刮掉肉上没剔干净的?细筋。
    水面泛着细碎的?血沫,顺着水流漂远,直到肉块摸起来?只剩紧实的?肌理?,他才拎起肉,在水里晃了晃,甩去水珠,裹进?叶片中。
    夜色漫进?林间,山野一片寂寂,汉子?蹲在溪水边静静听了片刻,风过时叶片沙沙。
    不止、不止……
    他屏息,目光如寒天冷刃,泛着幽幽的?光。
    昨儿个守夜他便觉出不对劲儿,许是篝火燃得炽热,野兽不敢靠近,整夜还?算安稳。
    今日晨间他又在周遭仔细探寻过几遍,野鹿、獐子?最好,若是马熊只要不靠近也能应付,就怕成?群的?野狼。
    这畜生最是记仇,一旦被盯上,白日里躲在林子?里窥探,夜里就成?群结队围过来?,绕着篝火打?转,绿莹莹的?眼睛在暗处晃,那动静能让人一夜都不敢合眼。
    他留心?听了片晌,不像,脚步轻而缓慢,倒似那兔儿狲、猞猁,这类野物最喜暗时在密林里晃荡,叫声又细又轻,实难分辨。
    秦既白心?中燥起来?,大猫最是凶性狡诈,可那皮毛细密厚实的?能抵几件暖袄,拿到皮货铺子?里少说四五两银,这趟下来?就够本?了,别说给裴松做双棉鞋,就是扯布制件袄子?都足够。
    他越想心?里越热,攥紧弓箭往密林深处挪了几步,得想法子?给它引过来?。
    山穴外的?空地上,裴松已将火生好,赤红的?火苗舔着锅底,映得他脸颊暖融融的?。
    晨里留下半盆水,不需再到溪边打?了,他从筐子?里掏出用油纸包好的?咸肉,细细洗过后,切成?薄片扔进?锅中,油花“滋啦”冒出来?,混着咸香漫开。
    他又从筐子?底层翻出牛肝菌,菌盖饱满厚实,还?带着水汽。
    裴松坐在火边,指尖捏着菌柄轻轻掰成?小块,挑去沾着的?细泥,再放进?剩水的?盆里晃了晃,这水虽不算清亮,却足够洗去泥灰。
    待到锅里的?咸肉煎得微微泛黄时,他便将菌块倒了进?去,“呲啦”一声,菌子?在热锅里慢慢析出汁水,和肉干混在一处,一股子?沁人的?咸香。
    木铲轻轻翻搅两下,裴松又往锅里添了两碗清水,掩上木盖,只留下条缝让热气往外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