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牛二有怒而起,一把?将那?人推开,怒说:“你这人走路不带眼睛的么!新裁的衣衫都给你弄脏了!”
    那?醉汉倒客气,靠着桌边勉强站稳,不停施礼赔罪,“抱歉……抱歉,扰了二位兴致。阁下的衣衫……在?下赔,在?下赔……”
    说着怀中掏出一角碎银子,哆嗦着双手捧给牛二有。
    牛二有虽不开心,看对方还?算客气,让那?人走了,也没收他?银子。
    后从店家那?里?得知,此人是隔壁临江府的一个税吏。夏收税粮税银一结束,他?便?病了,每日?喝的烂醉如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谁问都不说。
    如今在?妻舅这里?散心看病,哪知还?是每日?一小醉,三日?一大醉的。
    孟知彰看了眼牛二有。
    二人心照不宣跟了出去。
    第225章 朝堂(四)
    泾溏府与临江府相邻, 地势低洼,水系发达,属于主要产粮区, 往年雨水大时, 大小?水灾时有发生,只是?如今年这般大雨半月不停者,从未有过。
    孟知彰一路走来,湖连湖,水接水。大片农田整个没在水下, 水面浑浊, 不时冒出些绿油油的叶尖, 不知情者还以为那是?水草。
    不少农舍也被淹, 水线齐腰, 孤零零站在水里。烟囱中?许久没有烟火升起。无助又无望地等着,不知何时归来,也不知能不能归来的主人。
    泾溏府本?来属于富庶之地, 多数人家还是?有些存粮和积蓄,不至于少收这一季粮食便活不下去。问题在于, 这一季的粮食没有收进来,但是?这一季的税银, 却要如数、如期交上去。
    去岁秋季田中?所产,除了缴纳去岁税粮外, 还要维持一家人日常所食, 好不容易熬过青黄不接,等来夏季,谁知一场大雨,将这一季粮食全毁在水下。
    家有余庆者, 税粮尚可?以如数缴纳。其他失了今夏所产的农户呢?即便勉强缴上这季税粮,到?秋收还有几个月时间,一家老小?又当何以为食?更有甚者,流离失所,背井离乡,连今日所食之物都没有着落。
    即便田中?无所出,税还是?要交的。雪片般恳请减免税收的折子,一路扬鞭递往京中?。
    官员们?在等,百姓们?更在等。
    可?等来等去,最先等到?的是?同样受灾的隔壁临江府,已经?将今夏税银税粮如数收了上来。
    泾溏府知府王勉,整个愣住,还以为是?假消息。
    “临江府比我泾溏府地势更低,灾情自当更严重。他们?……他们?怎么可?能缴齐税粮!”
    “千真?万确!”来人汇报,“这次上面派了一位姓骆的大人,亲自来收税。这位大人别看年纪轻,手段却了得?!二十几日就收齐回京了。”
    来人见?王勉脸色难看得?很?,想?了想?,还是?补了句,“听闻懿王殿下早朝时特意用此时邀功。”
    连水患最严重的临江府都能如数缴税,其他州府又有何立场要求减免税收?
    懿王殿下的手笔,无论是?谁,都休想?改写。懿王让你交银百两,你若敢讨价还价少交一文,要么断指,要么断手。
    王勉黑着脸,几乎没了血色。
    身为父母官,护不住辖下子民,他愧对寒窗十数载读的圣贤书,愧对师长的谆谆教?诲,更愧对泾溏府三州一十五县的百姓。
    近日他一直在城外守着,征集人手疏通河道,排水救灾。奈何水淹之田甚广,而人手又极为有限,半月来成效甚微。
    府中?家眷一遍遍请他回家,索性他将家中?所有人口全部安排在河道上帮忙。或铲土,或送饭,有手脚就有用武之地。
    这日,王勉正在水渠边用铁锨清理淤泥。家丁来报,说有两个年轻人求见?,带了计策,可?以解决大人的燃眉之急。
    王勉将那铲淤泥用力堆到?一旁,脖颈上拽下毛巾擦净脸上泥点。虽不知是?什么人,既然是?带着计策来,见?见?也没什么损失。
    “我去见?他们?,”王勉将铁锨递给家丁,“你在这继续清理。”
    王勉远远朝来客走去,来至跟前却见?是?两个健壮英俊的后生。为首一位,器宇轩昂,眉目清正,行动间华采奕奕。望之忘俗。
    “孟知彰,拜见?知府大人。”孟知彰郑重行礼。
    “牛二有,也拜见?知府大人。”牛二有忙跟着有样学样。
    孟知彰?王勉自认为听过这个名字,不过哪里听过不记得?了。不过天下同名同姓之人多了去,也没过多计较。
    “你二人见?我,可?是?有修河渠的人手?”
    王勉开门见?山,将二人认成牙行之人。
    孟知彰并没否定,顿了顿,郑重道:“回大人,我二人确实有修渠之人。”
    王勉挽了挽袖口:“数量几何?价钱几何?”
    “万名,每日十两银子即可?。?
    万名修渠工,每日十两银子?!
    王勉当即挂了脸,怒道:“本?官日日在这河渠之上除淤,你当本?官很?闲么,有空在这听你说这无稽之谈!趁我没改变主意,快些走!换做往常,定痛痛打你们?一顿板子!”
    说罢,王勉一甩袖子,愤愤走了。
    吃了闭门羹,孟知彰也不恼,几步追上去,拦了王勉去路。
    “大人留步!大人需要修渠工,我有人手,价格又不贵,大人为何听也不听就将人赶走!”
    王勉顿住,他走得?快,没想?到?这年轻人走得?更快,几步追上自己,看来还是?个练家子。
    “满大恒朝就不可能有10两银子万名工人的价格,你当我这知府是?吃白饭的?”
    “大人息怒!在下既然敢报这个价格,自然有报这个价格的条件和道理。耽误大人一刻钟时间,若这事不成,大人再打我板子,自当甘愿领罚。”
    整个泾溏府上下农田淹水者近半,未遭水患者忙着夏收,受灾者则一心自救,眼下这沟区河道上忙着的几百河工是?王勉好不容易筹来的,眼前之人却说自己有万名之数。
    王勉又仔细打量下孟知彰,见?此人不像开玩笑,一摆手,愿闻其详。
    “大人可?知眼下临江府有多少流民?”
    王勉摇头,眉眼却染上阴翳。临江府全额税粮收上去,底下百姓脂膏定是悉数搜刮干净想来也是?不够的。
    听闻临江府负责本?次夏收的税吏,已经?疯魔了。大抵是?见?到?太多人为筹集税粮而抵押田舍、背井离乡,甚至卖儿鬻女的凄惨景象。
    临江府的今天,就是?泾溏府的明天。
    “几千流民,大抵是?有的。”
    王勉声音低沉,像是?深深叹了口气。
    “大人在府州县需要挖河清渠的地方设粥厂,每日施粥,万名流民每日十两银子,足矣。”
    “粥厂……也是?需要设的。只是?眼下在讲河工之事,怎么扯上粥厂了?”王勉不解。
    “大人莫急。”孟知彰继续,“粥厂之粥并不免费领取,以工代赈,他们?是?要做工方能获得?粥食。身体强健者或修整城墙,或挖沟渠,或排水翻地;妇孺老者,则可?以帮着捡柴、烧火、煮粥等。人人自食其力。”
    王勉眼睛中?渐渐有了光,上前一步,示意孟知彰快快讲下去。
    “既然是?流民,想?来头顶也无片瓦遮雨。大人在城郊搭建简易棚户区,将流民登记,按性别年龄分棚居住……”
    “如此甚是?……周到?!”王勉迫不及地插话,“抱歉,这位小?兄弟请继续!”
    “大人可?以将粥厂之事让州县广而告之,吸引流民前来。一则增加我们?所需劳动力,二者,这些流民暂时有地方住,有食物吃,也便少了其他心思,大大减少了动乱的可?能。”
    “甚好!甚好!”王勉不住拍手,上上下下打量眼前之人,“兄台年纪轻轻便有这般见?识和胸襟,前途不可?限量呐!方才?是?我失礼,还望兄台莫要见?怪。”
    “大人严重了。”孟知彰忙还礼。
    堂堂一府知府,知错能改,不惜弯腰谢罪,实属难得?。更难得?是?他竟与民同心同劳,亲自挖河开沟。
    “不知兄台在哪里高就?”
    王勉的心思全写在脸上:他想?挖墙脚,请这位小?兄弟做自己的门客。
    孟知彰忙理理衣襟,恭敬再施一礼:“下官翰林编修孟知彰,见?过王大人。此次是?奉陛下手谕,前来探查水患情况……”
    “孟知彰!原来你就是?那位‘孟知彰’!
    王勉重重拍了下孟知彰肩膀,甚至惊喜。转身不知从哪找来两个草编的蒲团,地上一摆。
    “坐!快坐!方才?只觉得?这名字耳熟,一时倒忘了。你来时,南先生没告诉你我在这里?”
    这次换孟知彰不明就里了。
    “在下也是?南先生的学生,年纪痴长你几岁。先生在书信中?提到?过你,说你才?华冠绝,将来定大有建树。我此前还当先生偏心,如今看来,知彰兄当真?有治世之大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