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他?当年因全力支持弘庆帝上位,才让整个宣家从普通世?家一跃成为权势滔天的门阀。手握权柄日久,他?自然想让宣家世?世?代代得享荣宠,便开始暗中留意?皇室血脉的动向。
    可他?渐渐发现?,弘庆帝所?生的几位皇子、公主中,竟无一人有那“火凤胎记”。
    哪怕是最受宠的太子,他?也曾买通宫人打探过?,亦言道其?腰间光洁一片,毫无异状。
    更让他?起疑的,是多年前与弘庆帝相交时的一个细节。
    那时两人关系尚近,曾一同在御汤池沐浴,他?偶然瞥见弘庆帝后腰有一块印记,形状模糊,边缘粗糙,不像是天生的胎记,反倒像是被热水或炭火烫伤后,结疤留下的痕迹。
    “胎记是假的,血脉会不会也是假的?”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再?也压不下去。
    他?立刻动用宣家所?有势力,暗中寻访当年行宫的旧人,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终于?找到了一位早已出?宫,隐居乡下的老宫人。
    老宫人被找到时已是弥留之际,被宣毕渊以血亲相迫,终是吐露了实情,当年行宫突发火灾,真?皇子在混乱中走失,奶嬷嬷怕被追责,便不知从何处抱了个年纪相仿的男婴冒名顶替。
    那老宫人,本是当年与奶嬷嬷一同贴身照顾真?皇子的宫女。当年奶嬷嬷抱会冒名的男童后,先是以她与家人性命相逼,后又故意?让她“失手”打碎了真?皇子的贴身玉佩。
    为了保住姓名,她不得不与奶嬷嬷绑在一根绳上,成了同谋,还仿造了一枚以假乱真?的玉佩,套在了假皇子身上。
    可谁也没想到,她竟偷偷将那枚摔碎的真?玉佩碎片藏了起来,出?宫后也一直妥善保存。或许从那时起,她便盼着有朝一日,能有人揭开这个真?相,还真?正的皇室血脉一个公道。
    宣毕渊至今还记得,当初从老宫人嘴里听到真相时,那股从脚底窜上头顶的寒意。他倾尽宣家之力扶持,辅佐了这么?多年的皇帝,竟然是个“狸猫换太子”的假货。
    他当时只能死死保守这个秘密,若非后来雁萧关斩了宣家子,彻底激化了他?与皇室的矛盾,或许他?会将这个秘密永远藏在心底,继续做他的大梁忠臣。
    可如今,这个秘密却成了他?推翻大梁江山的最大筹码。
    他?甚至能清晰想象到,当他?在重臣和禁军面?前揭开真?相时,天都将会陷入何等混乱,禁军将士得知自己效忠的是个“假皇帝”,还会心甘情愿听从号令吗?朝臣们为了“保正统、清伪君”,定会纷纷倒戈。
    就连黛莺和手下的乱军,在知晓自己拼死效力的“正统”亦是一场骗局后,也会人心大乱,不攻自破。
    到那时,他?只需振臂一挥,朝臣也好,禁军也罢,都会成为他?的囊中之物。
    至于?黛莺和和北境军?不过?是他?棋盘上的棋子。
    黛莺和的乱军乱了,他?可以趁机收编,北境军也只是一支孤军,等他?掌控天都后,要?收拾这支军队,简直易如反掌。
    不过?在这之前,他?得先稳住北境军,让苏赫巴鲁心甘情愿替他?当这马前卒。他?临走前早已同苏赫巴鲁承诺过?,只要?北境军能助他?谋夺大梁江山,待他?掌控天都后,不仅会回赠美人财宝,更会引荐北境数位贵族来朝为官,甚至将邻水山城割让给北境。
    如此重礼,正对了苏赫巴鲁贪财好利、一心想为北境拓土的心思,足以让他?暂时安分。
    至于?日后苏赫巴鲁会不会反悔?宣毕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等他?成了大梁的掌权者,区区北境军,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他?宰割。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晨雾笼罩着大地,天都的轮廓在雾中隐约可见。
    宣毕渊望着那座熟悉的城池,眼底闪过?一丝狠厉,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
    弘庆帝、黛莺和、苏赫巴鲁……所?有挡在他?面?前的人,都将成为他?登顶之路的垫脚石。
    尤其?是杀了他?爱子的雁萧关,到那时,他?定要?将其?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以报丧子之仇。
    马拐过?一道山梁,宣毕渊正欲催马往前疾驰,却见前方土路上跌跌撞撞跑来一个人影。
    那人衣衫破烂,脸上沾满尘土和血污,被疾驰而?来的马蹄声一惊,猛地往前一扑,抖抖嗦嗦地瘫在路边。
    宣毕渊坐下的马受了惊,前蹄高高立起,他?费了好大劲才将马控制住,正欲呵斥,却见那人影连滚带爬地朝他?扑来,哭喊着,“叔父,救我,宣家……宣家被抄了!”
    是宣彦。
    宣毕渊瞳孔骤然收缩,翻身下马,一把揪住宣彦的衣领,“你说清楚,宣家怎么?了?”
    宣彦被他?的气势吓得浑身发抖,断断续续地说出?自己的遭遇,他?逃回天都后,还没来得及向宣家长辈报信,就见禁军突然围住了宣府,将府中老小全部掳走,关押进了天牢。
    领头的人,正是弘庆帝的心腹,禁军首领,郜介胄。
    “是皇帝干的,他?说宣家勾结北境军,要?谋反。”宣彦哭喊道,双手死死抓住宣毕渊的衣袖,“叔父,你快想想办法救救宣家呀,还有豪城,豪城的宣家人也被乱军端了,那支乱军竟然也是皇帝的手下。”
    宣毕渊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一直以为,弘庆帝被北境军、乱军和他?的算计逼至绝路,早已自顾不暇,却没料到对方竟早已知晓他?的谋划,还抢先一步拿宣家开刀。
    宣家老小落在弘庆帝手里,无疑成了拿捏他?的最大筹码。
    宣毕渊眸色闪烁,心头翻涌着惊涛骇浪。
    他?原本的计划清晰明了,回天都后暗中联络不满弘庆帝的朝臣,待北境军兵临城下,天都人心惶惶之时,再?抛出?弘庆帝“狸猫换太子”的身世?秘密,逼其?退位。
    届时,他?可顺理成章地接过?权柄。
    可现?在,弘庆帝的先发制人,彻底打乱了他?的部署。
    他?若回天都,便是自投罗网,只会和宣家老小一同沦为阶下囚,若不回,宣家人的性命便捏在弘庆帝手中,随时可能丧命。
    还有那黛莺和,果然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这女人果然背叛了他?们的盟约……又或者,那群乱军一开始就是弘庆帝的手下,不然为何要?除门阀,没有门阀割权,不正有利于?稳固皇权吗?
    黛莺和说不定只是弘庆帝摆在明面?上糊弄他?的障眼法,不然一个女子怎可能这么?轻易掌握数万大军。
    “鱼死网破……”宣毕渊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眼底最后一丝冷静被疯狂吞噬。他?猛地松开宣彦,宣彦重心不稳跌坐在地,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宣毕渊翻身跃上马背,目光如刀般死死盯着天都的方向。
    事到如今,他?已没有任何退路。
    弘庆帝倒是错有错招,天都宣府里的人,如今大多是旁支子弟,真?正的嫡亲血脉,早在他?察觉局势不对时,就悄悄送回了豪城安置。
    弘庆帝这一手釜底抽薪,不止是拿下了天都得宣家旁支族人,还握住了他?唯一能算作软肋的,豪城的嫡亲。
    “豪城的乱军,还在城里吗?”宣毕渊立刻追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宣彦连忙点头,喘着气道,“在,他?们还没来得及行军,连宣家的人都还关在豪城的大牢里,没往外送。”
    听到这话,宣毕渊紧绷的肩膀终于?松了口气,眼底重新燃起光亮,当务之急,不是回天都与弘庆帝硬碰硬,而?是先去豪城救回嫡亲族人。
    只要?嫡亲平安,天都那些旁支子弟的安危,反倒成了他?最好的借口。
    下一刻,他?猛地转头对身后的亲信沉声道,“立刻掉头,回浮城,找到苏赫巴鲁,就说弘庆帝昏庸无道,不仅囚禁忠良,还意?图窃取大梁江山。我等今日起兵,绝非通敌叛国,而?是为了清君侧,救忠良,扶正统。”
    亲信先是一愣,随即瞬间明白过?来。宣家人被掳,此刻竟成了宣毕渊与北境军合谋的最佳遮羞布。
    以往与北境军往来,还需藏藏掖掖,怕落上“通敌”的骂名,可现?在,“勤王救亲”的名头光明正大,既能堵住天下人的嘴,还能让苏赫巴鲁顺理成章地出?兵。
    毕竟苏赫巴鲁也能借着“帮助大梁忠良清君侧”的名义攻城,既不用背负“外邦入侵”的恶名,日后索要?好处时,也更能理直气壮。
    宣毕渊望着远处逐渐亮起的天光,嘴角勾起一抹狠厉的笑。
    马蹄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却调转方向,朝着浮城的方向疾驰而?去,蹄声急促如鼓,像是在为一场即将爆发的血战,敲响了前奏。
    而?在宣毕渊一行人身后不远处的山坳里,两个穿着乱军服饰的士兵正猫着腰,目送他?们策马远去。这两人正是此前一路跟着宣彦,监视其?动向的眼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