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直到裴侯爷再也说不出话,双颊高高肿起时,她才懒懒掀眸看过去。
    “听好。”她用力捏紧手心的锦帕,有丝丝血液从指缝渗出。
    “只要我活一日,我与裴瑾的婚约便在。”
    隔壁小锣声密集敲击着,给这片空寂的空间带来些声响。
    突兀之中,反而显得嘈杂。
    “裴府嫡子,只能是裴瑾。”她借着侍女的力道转身,“裴府的爵位,也只能留给裴瑾。”
    “所以你最好日夜烧香许愿他还活着,否则……”
    似是话说多了,她又轻咳一会,才慢悠悠扔下一句:“否则这爵位,也没有传下去的必要了。”
    话罢,一行人悄无声息地来,走时也静悄悄的。
    只余留痛哭流涕的裴侯爷,眼底满是不甘与愤恨。
    宗祠外。
    侍女稳稳扶着虞晚的手臂,又递过一块新锦帕。
    “太医说过,您须好生休歇着,万不可再这般费心劳神才是。”
    “眼下您还是快快回宫,这外头实在风大。”
    虞晚只是随意应了声,摩挲着牌位摔出的豁口,指腹又刺又痒,一阵阵的。
    她用力将那冰凉的牌位往怀中贴近几分,眼底看不出情绪。
    一行人安静走在空巷中。
    隔壁,小锣伴着特定的节奏敲击着,偶有咿咿呀呀的吊嗓声。
    走得近了,声响也越发清晰。
    “公主?”侍女见虞晚脚步停下,也顺着她视线瞧去。
    “想来是京城近日又来了什么不入流的戏班子,不过您这是想看戏了?”
    侍女招来轿撵,颇为不赞同地说道:“这种不入流的戏班子最是易出那腌臜事,唱起戏来更是荤素不分,别污了您的眼。”
    “何况这京城最好的戏班子都在您的庇佑之下,都随时候着呢。您若想看啊,传唤入宫便是。”
    虞晚的视线越过轿撵,到底还是停在转角处的小门上。
    “那些戏班来来回回就唱那几折子戏,早便看腻了。”
    心下微动,虞晚没顾身边侍女的欲言又止与阻拦,径直走过去。
    门内景象逐渐开朗,不大的院内堆满了一箱箱行头。
    勾了脸的戏子们练着自个儿的台词,文武场的师傅们也敲着各自的锣鼓。
    一时间声音纷杂,怎么都融不到一块儿去,吵得人头疼。
    劣质油彩与脂粉的香气融在其中,直往鼻腔中钻,太阳穴处都开始隐隐作跳。
    “公主……”侍女忍不住皱皱鼻子,“此地实在不宜久待,您身子本就弱,若是冲撞了该如何是好?”
    虞晚柳眉轻拧,抬手用锦帕覆住口鼻。
    饶是身边侍女如何劝,她都未曾挪动哪怕一步。
    院中的戏子们顶着厚重的戏妆,难辨真容。
    可她却看得认真,尤其是眉眼更是仔细辨过。
    一番寻找无果,虞晚习以为常,手不由得攥得更紧。
    果然没有。
    她时日无多了,若再寻不着,这天下还有谁能护他?
    忽而角落处传来一声恐吓般的低语。
    “我养了你这么多年,供你吃穿,教你唱戏,眼下便是你该报答我的时候。”
    “你应,还是不应?”
    虞晚朝前挪了一步,侧首望去。
    一名少年戏子跪在地上,纵是跪着,身段也不曾放下。
    他眼尾附近勾着浓郁的油彩,斜斜上挑着一抹艳红。黄蓝交接的鱼鳞甲有些旧了,水袖更是沾着灰尘拖曳在地上。
    那双眼含泪未落,更隐隐透出几分倔意。
    “别再犟了,这纸文书你早晚都得画押,也算是报答我对你的养育之恩。”
    旁边站着的戏班主将纸张用力拍在石桌上:“只要你签了,咱们戏班就能在京城站稳跟脚。”
    “戏班好了,你的日子便也好过了。”
    僵跪许久的少年缓缓抬头,原本紧抿的唇倏然松开,绽开一抹媚极的笑。
    他微微歪头,冠上流苏随着动作轻轻晃了晃。
    水袖挽上,柔若无骨的手抬起,露出染着蔻丹的指尖,朝着那纸文书的方向虚虚一点。
    “好。”
    脆生生的字眼从他口中吐出,尾调上扬着,满是勾人的音。
    虞晚生生顿住欲阻拦的动作,只看一眼那少年的侧颜后,毫不犹豫转身走向轿撵。
    想来不过又是一个想攀附权贵的伶人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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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文啦~
    额外说明:
    1.男女主都不是完美人设,还请多多包涵。
    2.本文出现的戏曲台词请勿过分考据。引用、化用和杜撰会在章节的作话标明。
    3.架空历史,大锅乱炖。
    祝各位宝宝天天开心,阅读愉快~
    第2章
    一缕清淡的药味随风送到鼻尖,跪着的苏子衿偏头朝门看去。
    只见一抹雪青色消逝。
    “这就对了!”
    班主按捺不住上扬的音调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城门司的税吏老爷催好几次了,画了押,明晚便去他府上唱堂会抵税。”
    “快签吧。”
    “好。”
    苏子衿又应一声,掐指迎上文书,却在即将触碰到纸张的瞬间,手腕翻转抚上发间。
    “不过班主,您可知……”
    他拔下发钗,上头的羽饰随动作颤颤巍巍,银亮尖锐的钗头抵在脸上,尖锐的刺痛瞬间抵达。
    “这身皮相若是破了,毁了……”
    苏子衿歪着头,眯起眼睛,嘴角勾起贯来惑人的弧度,不紧不慢如唱词般补完一句:“可就一文不值了——”
    “你!”戏班主大怒,后退一步:“你别不识好歹!”
    “别人都当得,为何偏就你当不得?”
    苏子衿手上又用了几分力,钗头锐利得很,渗出几滴血珠。
    “我怎知为何别人当得?”
    他敛眸,力道却分毫未减。
    “我只知,这宁为玉碎,不瓦全——呀!”
    那腔调似忧似怨,连白话都说出一股子戏腔味。
    可听在戏班主耳中,却是哪哪都不对味了。
    他看着苏子衿那双含泪又满是倔意的眼,那抵在颊边的钗头浅浅陷入皮肉里,渗出的血珠明晃晃,激得心中的火气不断往外冒。
    “好,好,好。”他额间青筋跳动,“你用这招闹多少回了?真当这身皮肉是护身符了?”
    苏子衿攥紧发钗,警惕更甚。
    “你当真以为我拿你没了法子?”
    突然,戏班主毫无征兆狠踹他腿弯一侧。
    “啊!”
    苏子衿腿骨剧痛,当即身形不稳朝前扑。
    持钗的手刚撑地,便被班主一手扣住,另一手狠狠劈在他手臂麻筋上。
    “撒手!”
    发钗哐当落地,被班主一脚踹远。
    “小畜生,敬酒不吃吃罚酒!”
    戏班主死死捏着苏子衿双腕,目光阴鸷地扫过他脸上血痕,恶狠狠道:
    “我是舍不得伤你这张脸。”
    “可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半点痕迹都留不下!”
    “还愣着干什么?”戏班主朝旁边呆住的武行师傅吼道:“给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拖到后院水井边去!”
    “还有这身碍眼的行头,都给老子扒了!”
    苏子衿被推搡着,脚步踉跄来到水井边,身上只余薄薄的一层里衣。
    未有缓冲便是一桶冰水当头浇下。
    苏子衿浑身湿透,寒意侵蚀四肢。
    他止住寒战,压着嗓子讽笑道:“您方才还说待我如亲子……”
    “这亲爹教子的手段,倒和那戏文里的后娘不相上下。”
    戏班主怒极反笑,登时一个箭步上前,按住他的后脖颈压进盛满水的水桶中。
    “老子让你犟!”
    冰凉的井水瞬间淹没了苏子衿的口鼻。
    他本能地开始挣扎,试图摆脱后颈那只手,却呛入更多的水。
    无边的窒息中,全身都开始控制不住地痉挛。
    越是窒息,意识就越是清醒。
    屈辱、不甘、恨意交织在一块,被窒息无限放大。
    他想,就这样死了也好。
    可当肺部最后一口气化作气泡从桶底浮上水面时,他绝望中突生出一股别样的情绪。
    好想,活下去。
    他好想清清白白地……活下去。
    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识时,头皮传来撕扯的剧痛,一股大力拽着头发向上拉,脱离了水中。
    “咳!咳咳……呕!”
    苏子衿剧烈地呛咳着,掺杂着干呕的恶心。
    戏班主的手还死死钳着苏子衿的后颈。
    他俯视着手中狼狈不堪的少年。
    被水冲刷后,少年精细勾画的油彩只晕染些许,唯独唇上那点口脂花得厉害,斑驳地染在唇角。
    细碎的水珠不断从发梢滴落,顺着白皙的颊边蜿蜒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