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一只都没落。
    八只废物, 全被那?只叫“大黄”的恶霸咬得不敢出门, 整整一年,不论厉别明?怎么拽,都死活不敢再走后山那?条路。
    不然他也不用去原青枫家门口遛狗。
    ……原青枫对他说了“稍等”。
    然后搁下电话听筒, 另一头?的语气明?显变柔和,温声开口叫了“鸣蝉”。
    接着就?是碰到什?么柜子的闷响、撞到门的响亮动?静。
    原青枫似乎被什?么撞了个满怀,发出一声闷哼, 听起来?活像是被睡到腿麻、跌跌撞撞跑出来?的小狗冲刺, 不管不顾飞扑进怀里抱紧——然后立刻也抱回去。
    衣物摩擦的窸窣声。
    然后是摸脑袋、轻轻拍背,肉麻到死的温柔安慰。
    厉别明?面无表情拿着听筒。
    隔着电话, 隐约听见另一头?话很多的唠唠叨叨, 又?软又?低的小哭腔:“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睡着的……我真的很健康没有病……打过疫苗了……我每天只要睡五个小时……现在就?去洗衣服还?有救花还?有擦地板……”
    ……荒谬。
    厉别明?想。
    原青枫真是会给自?己捡麻烦。
    厉别明?养了八条赛级犬,每一只都训练有素,有完美的血统证书,从没有一只这么黏他、干扰和打乱他的工作节奏。
    当然——作为?如今真正势均力敌的对手,他绝无可能好心提醒原青枫这一点。
    厉别明?冷眼旁观,忍耐地听着另一头?叫人牙酸的动?静。原青枫彻底完了,居然在用那?种腻死人的离谱腔调, 一句接一句彻底沦陷在那?种荒谬的对话里:“没事啊”、“嗯”、“不要紧”、“醒来?自?己一个人害怕了是不是”……
    “鸣蝉乖。”原青枫轻轻摸小骑手的脑袋,笑了笑,温声告诉他,“休养就?要好好睡觉的啊。”
    可以肆无忌惮摊开手脚、露出肚皮,痛痛快快呼呼大睡。
    彻底睡个够。
    就?是不能再睡地板了,原青枫告诉贺鸣蝉,小骑手是蹦过来?的,他索性也不让贺鸣蝉再落地,就?这么把人抱去浴室——有些?可惜的是贺鸣蝉宁死不肯被帮忙洗澡,坚持自?己能行。
    原青枫有些?遗憾,只好回到电话边上,请养了八只大狗的邻居推荐最补身体的食物菜谱……
    厉别明?居然没挂断电话。
    不仅没有,还?似笑非笑地,慢悠悠推荐了几样食谱,又?忽然问:“你给他买玩具吗?”
    “还?没有。”原青枫明?显愣了一下,“是需要玩具吗?”
    原青枫用肩膀夹着听筒,拔开笔帽,在随身的口袋笔记本上记下“乌鸡山药汤”、“炖肉骨头?”和“玩具”。
    “当然。”厉别明?说,“还?有飞盘。”
    原青枫家不是有个很大的院子吗?
    正适合玩飞盘,最好每天都玩几个小时,让原青枫完全没时间?去看什?么k线图。
    “还?要大量陪伴。”厉别明?饶有兴致,“高敏感、懂事、粘人的类型,最容易焦虑,你给足他安全感了吗?”
    “被弃养过的就?更是这样。”
    厉别明?听见原青枫那?头?笔尖摩擦纸张、比开会还?认真的唰唰记录声,轻轻敲着桌面,不紧不慢。
    “他不理解自?己是做错了什?么才会被丢掉的,所以自?己乱想,乱猜,把什?么都当是错。”
    “你要知道,就?算他看起来?毫无问题,其实也在时刻担心又?被丢掉、又?被嫌弃,这种类型的自?我价值感极低,认为?自?己的一切都可以奉献,所以需要好、好安抚……”
    ——他当然犯不上欺骗愚弄原青枫。
    厉别明?难得大方地倾囊传授,他说的每个字都有据可查,绝非空穴来?风,而?原青枫,最好就?这么一直沉迷养狗。
    这个横在他夺取蓝石的路上的最大障碍,最固执、最讲不通、最难搞的绊脚石,最好一直被分散注意力、被吸引着去关注无聊的事。
    这样,等他彻底掌控蓝石资本,原青枫还?只能坐在家里,抱着黏人的小麻烦精一边哄一边手忙脚乱擦眼泪。
    原青枫挺认真地和他说了谢谢。
    厉别明?祝他好运,隔着窗户举了举杯,提前送走一个对手兼死敌,满意地回到书房,重新严严实实拉上厚重的遮光窗帘。
    /
    贺鸣蝉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适应了花匠的新生活。
    重病号小无尽夏被搬去新花盆了,贺鸣蝉自?掏腰包,斥巨资买了最贵的营养土,给它搬了新家。
    原青枫扶着膝盖,看他一脸认真地忙碌,小骑手这时候一点都不焦虑、不紧张,冷静地握着花剪,果断裁掉没救的叶子,年轻的侧脸被夕阳镀上一阵毛茸茸的金边。
    专注、踏实又?可靠,像是靠单薄精瘦的肩膀就?能扛起房梁。
    贺鸣蝉做好了所有措施,最后握着叶子,嘀嘀咕咕鼓励那?盆小无尽夏:“加油啊,你可是最棒的无尽夏……”
    原青枫忍不住问:“它能活吗?”
    “能。”贺鸣蝉绷着脸,异常严肃地点头?,“我夸它。”
    他给原青枫拿手机噼里啪啦飞快敲字:不能说不好听的丧气话,得一直夸,夸着夸着就?能活了。
    植物是这样的,当初麦子灌浆的时候,正好赶上阴雨预警,贺鸣蝉天天蹲在田埂上哄麦子加油努力大口灌,它们就?听懂了,秋收的时候就?数司家地里的麦子最沉甸甸。
    原青枫记住了:“那?我也夸它。”
    他们两个对好了台词:最勇敢的无尽夏、最坚强的无尽夏、一定能坚持到最后的无尽夏。
    ……
    贺鸣蝉白天睡饱了觉,晚上睡不着,狼吞虎咽扒完了饭,套了件原青枫衣柜里的半旧t恤,一头?扎进那?个奄奄一息的花圃。
    小骑手身板结实,但?肩膀偏窄、身量精瘦,棉质t恤松松垮垮套在他身上,几乎遮掉了短裤。
    贺鸣蝉腿长,又?直又?漂亮,他的膝盖已经不疼了,利落地跑来?跑去,小麦色在月亮底下像蜜糖。
    原青枫收到八只恶犬邻居的短信:【变态。】
    原青枫:【……】
    他抬头?,看见远处别墅窗户里被垂落窗帘盖住的灯光。
    厉别明?用望远镜监控死对头?的“小伯恩山”——大意了,判断有误,可能中华田园犬的成分更多。
    该死,当时被那?种软绵绵的黏人哼唧误导了。
    月光下面,不知疲倦的影子跑来?跑去,摸摸蔫巴巴的叶子,哄哄垂头?丧气的花,渴的浇水、饿的施肥,涝的烧根的集体换土翻盆。
    原青枫温声招呼他睡觉,蹲在花圃里的小骑手就?立刻应声冒出脑袋。
    脑袋上顶着一片叶子,鼻尖还?有点土,左脸大概是自?己抹了一把,像小花脸,但?眼睛亮晶晶的。
    “马上!”贺鸣蝉举手,答应得又?脆又?乖,这片月季就?剩最后几株了,几分钟就?好,他一边解释一边加快速度,一边对着奄奄一息的花絮叨,“好了好了睡一觉就?不要紧了……”
    贺鸣蝉的动?作又?轻又?稳,手一点也不抖,摸着花苞判断还?能不能开,利落地咔嚓咔嚓剪掉枯枝,手里的园艺剪在月亮底下泛着寒光。
    完成任务,贺鸣蝉就?从花圃里蹦出来?,他被原青枫稳稳当当接住,耳朵立刻就?红了,抿着嘴忍不住地高兴,又?被原青枫做游戏一样忽然举得更高。
    诶呀诶呀诶呀!
    小狗气球努力不让自?己开心得飘到飞走回不来?。
    贺鸣蝉蹬腿扑腾了两下,他想自?己走,但?原青枫掐着时间?,稳稳当当把人托住:“医生说是恢复期,一天只能自?己走两个小时。”
    “哦。”贺鸣蝉乖乖答应,他身上还?带着月季香气和青草的甜香,肩膀上、后背上都有草叶,老老实实趴回原青枫肩头?,像刚在野地里撒完欢被扛回家的小动?物。
    他忽然又?有点紧张了,小声问原青枫:“那?我听话,是不是就?不留后遗症?”
    他问得声音很小,被捧着轻轻放在台阶上,琥珀色的眼睛在月亮底下,漂亮得像融化?的蜜糖。
    原青枫摸摸他的后背,安慰他,不仅不留后遗症,以后还?能想怎么蹦就?怎么蹦。
    贺鸣蝉立刻放心了,又?生龙活虎地单腿蹦去洗澡,他今天其实还?擦了地板、洗了衬衫、洗了被自?己弄得全是土的软垫和小毯子,全干干净净焕然一新。
    望远镜一直跟到浴帘的剪影上,年轻的小骑手还?残存有少年特有的纤细和矫健,脊背漂亮,朦胧而?灵动?,像野生的鹿。
    贺鸣蝉高高兴兴地洗自?己,扒拉着花洒玩水,忽然开始左摇右摆,显然在玩幼稚的洗澡游戏,可能把自?己当成了暴风雨里的小树苗。
    他催原青枫不要等自?己——湿漉漉的脑袋从浴室门探出来?,发梢还?滴着水,声音被热气蒸得软乎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