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周围的人都停下脚步,面露同情,却也无人敢上前施以援手。乱世之中,人人自危,人性冷漠至此。
    王允心中暗叹一声,正待吩咐仆从前去周济一二。
    然而就在此时,一名盘查的军士快步上前,没有一丝不耐,先是将老妇人搀扶起来,又蹲下身,用手笨拙地帮她将地上的米粒一点点捧回布袋。
    王允久立城外,思索良久,才吩咐车夫入城。
    在驿馆安顿下来,他派人递上名帖,心中忐忑不安。
    次日清晨,便有太师府的仆役前来,称太师恭請他入府一叙。
    太师府并不奢华,反而透着一股清雅的书卷气。王允见到的谢均,比传闻中更显谦和。他着一身素色长袍,身形清瘦,眉宇间帶着一丝淡淡的忧思。
    见到王允,谢均有丝毫權臣的倨傲,反而快步上前,执晚辈礼,深深一揖:晚辈谢均,见过司徒公。司徒公忠义贯日,为漢室呕心沥血,今不避艰险,千里来归,实乃漢室之幸,社稷之福。
    隨即,他亲自引王允落座,并亲手奉上一盏清茶。
    这番姿态,王允心中一凛。但他见过的權臣太多,面上越是谦恭,往往心机越是深沉。
    他坐直了身子,决定不再兜圈子,开门见山地问:老朽闻太师以圣人自居,却滞天子于睢阳,岂不知天子居中枢,受天命治天下。敢问太师此举,与昔日挟天子以令诸侯之董卓,有何异?
    这是个尖锐的问题,几乎是当面指责谢均是国贼。
    空气瞬间凝滞,一旁的侍从屏住呼吸,都为王允捏了一把冷汗。
    谢均却丝毫不见愠色,他放下茶盏,温和地注视着王允,眼中是坦荡与悲悯:司徒公此问,问得好,切中要害。董卓之行,乃挟持,是为一己之私欲,置天子于股掌,视朝堂为玩物。而均之所为,乃匡扶,是为天下之公义。均請天子居于睢阳,非为滞留,实因此地稍安,可避战火。均請天子勤学问道,非为挟持,实为重拾君威,使天子明君之德日彰,将来方能统御四海。待天下稍定,四海升平,均自当退归田园,还政于君,复兴汉室。二者之心,天差地别。若司徒公不信,可隨时面圣,亲问天子,便知究竟。
    王允被他眼中那不似作伪的真诚所慑,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谢均的回答滴水不漏,甚至主动提出让他去见天子,这份自信和坦然,絕非寻常奸佞所能伪装。
    他沉默片刻,呷了一口茶,茶水温润,却压不住他心中的惊涛。
    隨即又抛出了一个更诛心的问题:老朽再有一问。听闻太师姓谢,国贼谢乔,亦是谢氏一脉,与太师同宗。同宗則亲。太师为大义能忍心斷腕,此举,究竟是忠义为国,还是天性凉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枭雄行径?
    这个问题,比上一个更加狠毒,它不再质疑谢均的行为,而是直接攻击他的品性与动机。
    面对这个问题,谢均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痛苦之色。
    他闭上双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帶上了一抹水光。
    实不相瞒,我与谢乔确为同宗,家族亦有渊源。然,道不同,不相为谋。她欲行窃国之事,此乃大逆不道,将天下置于水火之中。而均所求者,唯汉室江山之安稳。当此之时,天下分崩,人心思乱,若朝堂之上再现一权倾朝野之武人,則汉室危矣。两害相权取其轻,均唯有痛下决心,以一人之不仁,换天下之安宁。唉,此中苦楚,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说到此处,谢均的声音帶了些哽咽。
    他缓缓起身,走到窗前,负手而立,留给王允一个萧索的背影。
    吾未诛其性命,已是仁慈,权念在家族旧情。贬她去西凉,令其远离权力中枢,是给她一条生路。若她能安分守己,为国守边,将来未必没有再见之日。若她执迷不悟,自有死路一条。
    王允见惯了伪善与权谋,一生都在与各种伪装打交道。他死死地盯着谢均的背影,试图找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然而,他失败了。他看到的,只有无尽的悲伤,和为了更崇高目标而做出的坚定不移的决絕。
    他在此人的身上,看到了一丝光,一丝久违的光。
    或许,这世上真的有圣人。
    或许,汉室的希望,真的就在眼前。
    天可怜见,垂怜大汉!
    王允遂缓缓起身,整理衣冠,神情肃穆,对着谢均深深一拜:老朽信太师了。自今日起,愿为太师马首是瞻,共扶汉室!
    谢均闻声,他快步上前扶起王允,声音激切:司徒公快快請起!有公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王允归心,在天下士人心中激起万丈波澜。
    这不止是一个人的抉择,更是一种风向的标定。
    王允,位列三公,三朝元老,士林领袖,他的抉择,其分量远胜千军万马。
    紧隨其后,昔日朝中重臣马日磾、卢植、朱儁等文官武将,纷纷效仿,携家带口,千里迢迢前来投奔睢阳。
    一时间,通往睢阳的道路上,景象蔚为壮观。
    车队连绵不絕,官吏士子络绎不绝,如同百川归海。
    天下各路名士、汉室宗亲,无不将睢阳视为希望之地,怀着滚烫的报国之心,纷纷前来投奔。
    甚至,一些之前的熟人,如何颙、张仲景等人,或自发,或被调任,先后入了睢阳任职。
    当然,这一切的背后,都离不开远在西凉的那只无形的手。
    谢乔雖身在西凉,却通过子系统,给谢均传递了详细的名单和任用建议。
    何颙精通政务,在南阳士人中颇有声望,被任命为新一任梁国相。
    张机,雖被家族寄予厚望令其从政入仕,却医术精湛,心系医道。被任命为太医令,总领医药防疫之事,救治百姓疾患。
    影响最大的,莫过于对北方宗室刘虞的征召。
    刘虞时任幽州牧,德高望重,仁政爱民,是天下公认的宗室楷模,在异族中也颇为威信。
    根据谢乔记忆中的历史轨迹,差不多就是在最近,他将和公孙瓒开战,并最终兵败被杀。
    这样一位有能力有威望的国之柱石,如此死去,是巨大的政治浪费。
    谢均立即以天子名义,派出使者,带着天子的诏令,北上邀请他入睢阳辅政,并允许他带上本部兵马。
    刘虞忠厚,历史上袁绍、韩馥欲立他为君,都被他严词拒绝,足见其忠心。这样的人,召入中枢,必不会拥兵自重。
    诏令送达,起初,刘虞以边务繁忙、异族环伺为由,婉言谢绝。
    他雖心向汉室,却也担忧这是又一个董卓式的圈套。
    但第二封、第三封诏书接踵而至,朝廷加急催请,言辞愈发恳切。
    正当他举棋不定之际,第四封诏书送来,是天子的亲笔信,用稚嫩却有力的笔迹写着:宗庙倾颓,社稷垂危,朕孤苦无依,日夜思念宗亲。闻皇伯在北,仁德播于四海,威名镇于八荒。今天下分崩,汉室将倾,非皇伯不能匡扶。皇伯何忍,弃朕于不顾?
    读罢此信,刘虞老泪纵横。
    他长叹一声,对左右道:罢了!食汉禄,忠汉事。纵使前方是刀山火海,虞,亦当往矣!
    刘虞遂决定动身南下。
    不日,他集结部曲离幽州境。消息传出,沿途的袁绍、曹操,虽有所阻挠,却不敢太过火。刘虞的声望太高,若是公然阻拦,只会落下不忠
    不义的骂名。
    他们只能派遣细作沿途打探,试图离间,却收效甚微。
    刘虞的到来,起到了巨大的示范效应。
    一位如此德高望重的宗室重臣都选择了归心,那睢阳朝廷的正统性,便再也无人可以质疑。
    其余宗室,梁王刘弥、陈王刘宠、沛王刘曜等汉室宗亲同样开始进入中央,被委以辅政之任。
    而他们的封地,陈国、沛国、梁国,恰好拱卫睢阳,使得睢阳的战略地位更为稳固。
    刘虞,被天子任为太傅,同时复任宗正,掌管宗室事务。
    随着这些重量级人物的到来,睢阳,这座梁国都城,名正言顺地成为了天子的行都。
    朝会废弛已久,国不可一日无朝,新的朝会随即重新组建。
    朝堂之上,百官肃立,少年天子端坐。
    原来的朝臣的官职几乎没有变动,王允仍任司徒,马日磾、卢植、朱儁等也各司其职。
    御座之侧,圣人太师身姿挺拔,气度从容。太师为百官之首,统御朝政。
    而太师重权在握,从不独斷专行。遇到争议,他会耐心倾听各方观点,然后以理服人,让众臣心服口服。这种谦和而有力的风格,让他的威望空前高涨。
    圣人太师掌权,却不骄纵,恩威并施。有功者赏,有过者罚,一切按律而行。
    在这些大臣、宗亲眼中,天子年幼,天下震荡,圣人天降,正是天子身边的定海神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