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她自己却早已泪流满面,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她抱着孩子,与同样面如死灰的丈夫依偎在墙角,听着屋外越来越近,又渐渐远去的脚步声,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别怕,别怕男人用沙哑的嗓音,无力地安慰着妻子,但他自己的牙齿也在打战。
    他透过门缝,看到那些军士甚至会在不慎碰到路边货摊时,立刻将其扶正,然后面无表情地继续前进。
    这诡异的一幕,让他心底的寒意更盛。
    在另一条街上,一个见多识广的老商贾,躲在自家厚实的柜台后面,透过高处的窗户缝隙观察着。
    他经历过苛政,也见过黄巾乱兵的疯狂,更听说过其他军阀的残暴。黄巾军是蝗虫,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官军是恶狼,比蝗虫更贪婪。
    但眼前的这支军队,两者皆不是。
    这种不合常理的克制,背后一定隐藏着更大的图谋。
    爹,他们他们没抢东西,难道是打算放过我们?他身旁,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颤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侥幸。
    老商贾冷哼一声,壓低声音道:蠢货!别做梦了!
    就在人们以为这种令人窒息的等待会永远持续下去时,粗暴的敲门声在各条街道上同时响起。
    那不是普通的敲门,而是用枪柄刀鞘用力的捶打,发出砰砰的巨响。
    出来!都出来!大司马有令,所有人到郡府前集合!不得迟延!
    军士的吼声打破了死寂,也敲碎了百姓心中最后一点侥幸。
    来了,终于来了。
    这是要把所有人集中起来,統一处决吗?
    古往今来,屠城之前,这似乎是必经的步骤。
    百姓被半推半搡地赶出家门,汇入通往郡府的灰色人流。
    哭声、哀求声、低低的啜泣声混杂在一起,却又被军士的呵斥壓制下去。
    他们不敢抬头,只是麻木地跟着前面的人走,每一步都沉重而绝望。
    街道两旁,军士手持兵戈,面无表情,他们就像两道冰冷的铁壁,将这群待宰的羔羊驱赶向最终的屠场。
    郡府外的空地上上,黑压压地站满了人。
    数万军民瑟瑟发抖,像一群在寒风中挤作一团的羔羊。
    郡府的台阶之上,谢乔沉默而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一言不发,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冷漠地扫视着下方一张张惊恐麻木的脸。
    空气凝固了,人群中的骚动渐渐平息,只剩下压抑的粗重的呼吸声,以及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就在许多人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感到胸闷,即将窒息时,谢乔终于开口了。
    百姓们,抬起头来。
    无人敢动。
    恐惧已经深入骨髓,让他们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在他们心中,这或许是刽子手在行刑前,想要看清受刑者脸上的绝望。
    我再说一遍,谢乔提高了音量,抬起头来,看着我。
    人群中,终于有一个胆子稍大的年轻人,颤抖着,缓缓抬起了头。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的人抬起头,用混杂着恐惧、憎恨与哀求的目光,望向那个决定他们生死的的女子。
    战争,结束了。
    谢乔的目光扫过一张张苍白绝望的脸,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实,酒泉太守魏昌,为了他心中的汉室,对我拔剑相向。但我不会为他的愚蠢,迁怒于你们。从今日起,禄福城,归我辖制。
    一片死寂,百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们預想了无数种死亡的方式,被斩首,被活埋,被烈火焚烧却唯独没有想过,会听到这样一句话。
    不屠城?不追究?
    这怎么可能?
    人群中,那个见多识广的老商贾,此刻正瞪大了眼睛,浑浊的眼球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一生经历过苛政猛于虎,也亲眼见过黄巾乱兵过境时的疯狂。他知道,自古以来,攻城一方遭遇如此激烈的抵抗,甚至主帅险些被刺杀,城破之后必然是血流成河,鸡犬不留。这既是为了宣泄攻城将士的怒火,更是为了震慑其他敢于反抗的城池。
    这是刻在战争骨子里的铁律。
    我知道你们在怕什么。谢乔仿佛看穿了他们的心思,继续说道,怕我杀了你们,抢光你们的粮食,烧了你们的房子。但我告诉你们,这些,都不会发生。
    她顿了顿,环视着那些依旧充满怀疑和恐惧的眼睛,声音陡然提高,充满了力量与决断:我要的,是一座太平繁荣之城,是一群能够安居乐业的百姓,而不是一片毫无用处的废墟和一地无人收敛的白骨!从现在起,城中恢复秩序,打开你们的家门,回到你们的店铺!我的大军,与你们秋毫无犯,绝不劫掠,若有犯者,立斩不赦!
    斩钉截铁的话语,回荡在四周,震得人心头发麻。
    来人!她大喝一声。
    数十名军士立刻抬上几口硕大的行军锅,下面燃起熊熊的火焰。
    另一队军士,则抬来一袋袋沉甸甸的粮食,在无数双饥饿而呆滞的目光注视下,军士抽出腰刀,直接划开袋口。
    哗啦啦
    白花花的大米,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
    很快,浓郁的米粥香气便随着蒸汽飘散开来,钻入每一个人的鼻孔。对于这些被围困多日食不果腹的百姓来说,这味道,是世间最极致的诱惑。
    城中被围日久,大家想必都饿了。今日,我请全城百姓,喝一碗熱粥。明日起,城中粮仓会开仓放粮,按人头分发,保证人人有饭吃,人人能活下去!
    现在,都过来,排队分粥。老弱妇孺优先。
    说完,谢乔轉身,再也不看人群一眼,径直走向进了郡府内。
    人群依旧愣在原地,如同集体施了定身法。
    他们愣愣地看着那些冒着滚滚热气的粥锅,闻着那久违的、象征着生的食物香气,脑子里一片空白。
    必死的绝望,和这突如其来的几乎不真实的仁慈,形成了无比剧烈而荒诞的反差。
    一个刚刚还被他们视作毁灭化身的暴君,转眼间,却成了他们的救世主。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中,一个男子再也抑制不住,发出了第一声压抑许久的哭嚎。
    但那不是悲伤的哭,而是劫后余生喜极而泣的哭。
    这哭声像一个信号,瞬间点燃了所有人。
    呜呜呜活下来了我们活下来了
    老天开眼啊!老天开眼啊!
    哭声此起彼伏,成千上万的人嚎啕大哭,他们哭泣,捶地,将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石板上,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为了宣泄那积压在心头几乎将他们压垮的绝望,以及对这份活命之恩的感激。
    谢乔走进郡府内,身后的震天哭嚎被厚重的门墙隔绝了大半,但依旧隐约可闻。
    她突然发现,系統面板上,城池状态栏,禄福城的民忠数值,竟然从最初的及格线以下,一路狂飙到了92!
    这是一个惊喜的数字,意味着这座城池的百姓,在这一刻,对她的归属感和忠诚度已经达到了一个稳固的水平。
    完全不用她再进行额外的安抚、招募和裁撤操作。
    这可以为她省下了一笔不小的开支和大量的时间。
    谢乔觉得自己貌似摸到了一些门道。
    她想,这大概就是預期管理的艺术。
    这种从必死的绝望到意外获救的巨大落差,所带来的心理冲击力是无与伦比的。
    恐惧的尽头不是死亡,而是新生。这种感觉,比任何精心设计的恩惠都更能收买人心。
    谢乔当然清楚,自己头顶着系统赋予的[草菅人命]的血色标签,这在所有人眼中,就是一个残暴嗜杀的负面形象。这个标签,为她提前设定了一个极低的预期。而太守魏昌愚蠢的刺杀,更是将这个预期推向了顶点,让禄福城的百姓心中,对屠城这个结果的期待感达到了百分之百。
    在被军士驱赶到郡府外的那段时间里,全城百姓已经在脑海中无数次预演了自己最悲惨的结局。
    而她,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当最坏的预期没有发生,反而得到了宽恕与仁慈时,那种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感恩戴德,会瞬间冲垮一切的隔阂与仇恨。
    他们不会记得她是颠覆大汉的反贼,不会记得她的大军接管了他们的城池,他们只会记得,是谢乔,在他们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给了他们一碗热粥,给了他们一条活路。
    这份活命之恩,比什么都重。
    甚至冲破了系统标签带来的固有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