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真给我?他仍然面露不可思议的神色。这么大袋麦粉,他在佃客家下一个月苦力也拿不到啊,她竟然说扫扫大街就行。天底下还有这等好事?他不敢轻信。
    谢乔肯定地点头,没错,都是给你的,不信你可以先将粮食拿回家,不管是藏起来也好,直接全吃了也好,都成,只要你今日之内,替我将这街道扫干净。
    郑柘看看她真诚的目光,又看看麻袋里的面粉,两只手不停地颤抖起来。
    说话算数?郑柘不确定地又问。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谢乔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示意他现在就可以把这袋粮食拿回家。
    突然像是下定的某种决心,郑柘旋上麻袋,抬起来扛在背上,两条腿甩起来,飞快往家里奔去。臉上挂着他自出生以来最兴奋的笑容。
    片刻就奔到了家门外,他一面喊着阿荷,一面推开房门往屋里进。
    房间床上没人,郑柘怔了片刻,右眼皮还在跳动,他大有不妙的预感,背上的面粉麻袋一撂,快步冲去灶房。
    杨荷正拿着菜刀准备往脖子上抹,刀刃都几乎已经下到了肉里,郑柘如离弦之箭一般夺走了菜刀,将人死死地钳制住,因为愤怒,将她的手腕都捏红了。
    她没有挣扎,眼神沉沉:何必呢,你留不住我的,我去意已决,你这会儿看住我了,明天你能吗?后天呢?我不想再拖累你了,你受不了,我也受不了,给你自己一条活路,也让我解脱吧。
    没到那一步。郑柘压着火气。
    杨荷叹了口气,怎么就没到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多久没吃过饱饭了,往回好的时候,你每日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进茅房大解,你骗得了我你在东家那里吃过了,骗得了自己的肚子吗?我不是生你的气,你固然是很好的,但我担不起了,我卧病在床,度日如年。我不想到阴曹地府都欠你的。
    郑柘突然想到什么,快步跑出去,片刻后将麻袋拎到她面前,你看,都是麦粉,我们能吃饱的。
    杨荷满臉错愕,看着袋子里的粉末,你上哪儿弄来的?今天早上她才看到小瓮里空空如也,连瓮底都被刮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我找了新东家,这些麦粉是她预给的,我还得出去上工,郑柘眼神里带着祈求,阿荷,你相信我,我们真的能撑到天气暖和些的时候。
    杨荷先前绝望的眸光有了些缓和,她望着麻袋里的麦粉似乎在思考什么。
    郑柘大概猜到了,他一面将袋子里的麦粉倒入墙边的两只小瓮,一面跟她说话,不用算,这家给的多,后面我干活利索,她还会给的。柴房那边墙上我还藏了一对玉镯子,我娘留的,在龙勒卖不上价,酒泉郡肯定能出手,等我们去了酒泉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闻言,杨荷抬眼古怪地盯着他,镯子?为什么早不跟我说?
    刚想起来。郑柘讪讪。
    你少来。
    郑柘赶忙岔开话题,你头还疼吗?
    好些了。杨荷回他。头风是一阵一阵的,疼起来的时候生不如死,疼过了会好很多。
    阿荷,我好饿,帮我煮完汤饼吧。郑柘摸着瘪瘪的肚子说,这两天他拢共就没吃几口,马上我得去上工,约摸半个时辰,回来能吃上一口热的吗?
    好,给你做。杨荷站起身,撩袖口。
    看见她起身舀麦粉了,有事情做了,郑柘总算松了一口气。他其实都理解,成天一个人躺床上,是容易胡思乱想的,他也想陪她多说说话,但为了生计不得不出去上工。至于柴房的玉镯子自然是没有的,编的,也是为了给她一个念想,怕她再轻生。
    趁她忙起来,郑柘不再耽搁,快步就往外跑去,履行他的义务。
    他动作利索地挥动着笤帚,从街口开始清扫,力求干净整洁。想到家里阿荷,他仿佛格外有干劲,肚子的饥饿、身体的疲惫一下子一扫而空。
    邻人看见郑柘,纳闷地走上来问:你这是干啥?
    郑柘停下来歇口气,指着城门那边的台子,那位姑娘让我扫的,她给粮食,一石粮。
    闻言,邻人不屑地说:我说,你别太实诚了,这你也信啊,肯定是蒙人的。
    真有的,我都拿回家了,你看我家冒的烟没,是阿荷在给我煮汤饼哩。郑柘指着他不远处的屋舍说,眼神中闪烁着欢喜。
    南门的台子搭起来后,谢乔就站在上面招呼过往的路人,一开始听说她给的条件,没人相信。但她都承诺可以先拿粮食再干活,信的人慢慢就多了起来。
    一时间,城南各条大街小巷都陆续出现了清扫的人影,往日里城中百姓连自家都顾不上,扫大街这样的事情已经很久没人做过了。大家纷纷推开房门,极其纳闷,等扫地换粮食的事情传开后,百姓纷纷聚到了台子周围。
    台子旁边架起了一口大锅,锅底的火熊熊燃烧,锅里的米粒不断翻沸。
    谢乔对着人群
    说话:你们现在可回家拿碗,人人都有份。
    要钱吗?人群中有人问。
    不要钱,我承诺,人人都能不花钱吃到一碗。
    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姑娘,你是谁啊?一位老妪问。
    在下谢乔,刚来赴任的龙勒县长。谢乔拱手,如实回答。
    一听见县长两个字,略微嘈杂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百姓脸色突变。迫于之前县府的高压和苛待,他们可能对产生某种应激反应了,本能地开始排斥这帮残酷的压迫者。
    本来南门这座台子,上面站一位姑娘,旁边没多的人,也没穿差役的官服,他们还当是哪里来的财主大发善心,没成想竟然是官家的。
    人群议论纷纷,不少人开始打退堂鼓,往后退。
    不吃了,谁爱吃谁吃,谁知道这是不是新县长的把戏,要害他们。
    这时候,一个男人逆着人群,挤到了台前,他朝谢乔举起手里的两只碗,是刚扫完大街的郑柘。
    谢县长,我家两口人,我妻子不便行走,能帮我打两碗吗?
    谢乔拿起长勺,在大锅里搅动,沥干水,给他盛了满满两碗糜。稀的叫粥,稠的叫糜,他这两碗算得上是糜。
    看到满满当当的粥,郑柘激动地连连点头鞠躬,多谢县长多谢县长。
    他回过身走进人群,见着人群中的邻人友人,话不停口,谢县长真说到做到,再不信,你们连汤都喝不上了。
    一名扫完街道的中年男人挤到谢乔面前:谢县长,你方才安排的地我已经清扫干净,粮食
    谢乔记得他,垫起脚尖远远望向那片街,果然与之前相比变得洁净许多。她毫不含糊,从身上拖出一麻袋粮食拿给他。
    中年男人接过麻袋,打开查看,准确无误,他激动地喊:谢县长真一诺千金!
    男人扛起麻袋撒丫子就跑,挤进了人群里,旁人不解地问:你跑什么跑啊?
    我回家拿碗去!男人终于挤出去,奔如脱兔。
    聚集的人群瞬间一哄而散,各自归家拿碗来盛粥。等人群又重新聚起来的时候,谢乔扯着嗓子让他们在后面排起来长队,她说的话开始好使了。一大锅粥看看就分光了,谢乔让没分到的百姓先等着,她再煮第二锅。大米、水都有现成的,费不了多少时间。
    谢乔的大锅粥从下午一直持续到入夜,不止城南,城西、城东、城北的百姓闻声纷纷前来领粥。她一一分派,不让任何一位百姓空手而回。对于面黄肌瘦,一看就长期挨饿的百姓,她还会多舀一两碗,力求他们能吃饱。
    在散粥的同时,谢乔还给百姓做了一个承诺,明日午时来此,一人能领一个大馒头。
    她与百姓之间的信任就需要这样一点点地建立。
    夜里回到县府,谢乔带领自己的兵卒以及县府留守的几名差役,和面团揉面团,先发酵一夜,明日方便蒸馒头。
    事情处理完毕后,谢乔疲惫地躺下来,只觉得自己度过了极其充实的一天。
    面板上,对龙勒城的同质化进度已经超过了50/100,像今天这样继续坚持下去,要不了多久民心以及她的公信力就会在龙勒百姓中间建立起来。
    现在唯一没有变化的,就是龙勒的兵权。今天这一整天,龙勒陆县尉依然没有出现。
    第二日,天边和煦的阳光照亮了沉睡中的边陲小城龙勒。
    一睁开眼,郑柘浑身一挺,连忙起身奔去茅房。半梦半醒间的杨荷嘴角轻轻勾起。
    早春的阳光同样照到了玉门关,陆勘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爬起来。头昏脑涨的,昨天夜里又喝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