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他抬眸看向祁澜。
    青年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显然是早就听惯了。
    唯独紧握着手机、微微发颤的手指才隐约暴露出他苦痛涩然的心绪。
    程耀东发泄了一通情绪后,不由分说地挂断了电话。
    祁澜揣起手机,硬着头皮将嘴角牵起一个浅弧:裴先生见笑了。
    看到祁澜似乎带上了点儿心有余悸的惶惑表情,裴殊池突然有些后悔。
    自己出于尊重祁澜的隐私,而选择拒绝收下爷爷给他的那份有关于祁澜从小到大全部经历的资料。
    他从小到大、他们分开之后的这些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很勉强吗?裴殊池沉默片刻,补充道,和我结婚。
    祁澜被程耀东和方静淑这一通电话骂得有点懵,对裴殊池这个倒装句反应了半天。
    虽然他很需要这段婚姻来解燃眉之急,但裴殊池是无辜的。
    他们都是这场金钱与利益争斗中的牺牲品。
    祁澜认为自己很有必要把事实对裴殊池和盘托出。
    在无力反抗的漩涡中争取出那么一点点的公正。
    祁澜穿着裴殊池的外套,外套的主人就站在他的身边。
    鼻息间都是同样令他放松的、极富层次感的和煦清香。
    在弥漫着浅淡温和的氛围中,很容易让人不设心防。
    遑论还有夜空里朦胧月色的加持。
    裴先生,我不知道这场联姻要持续多久,祁澜语速稍慢,可有些事情,裴先生有权利知道。
    裴殊池安静地看着他。
    我在半年前出了一场车祸,祁澜抬手指指自己的脑袋,面色平静,做了一次开颅手术。
    裴殊池呼吸陡然停滞。
    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而有力的手狠狠攫住,阻梗着血流,让他的四肢百骸在顷刻间冰冷刺骨。
    祁澜觉得关于坦白自己车祸的情况,他很难把控好合适的分寸。
    毕竟这种事情,说多了像卖惨,说少了像隐瞒。
    嗯。裴殊池发不出再多一个字的声音。
    犹如被麻醉枪击倒的兽类,徒劳无功地睁着眼睛,意识却早已混沌不堪。
    车祸刚醒的时候,祁澜想到自己现在可以正常视物,正常生活和工作,语气里还有点儿庆幸,我其实是看不到的。
    裴殊池的瞳孔紧缩,缓缓攥紧手指。
    他不知道。
    他该看看那份资料再来见祁澜的。
    然后呢。裴殊池艰难地问道。
    脑挫裂伤,祁澜费力回想着自己的病情,讲得有些磕磕绊绊,说是什么压迫导致视神经受损,视力下降。
    现在呢?裴殊池声线隐隐发颤。
    祁澜推了下镜框:现在好多了,除了视力下降得厉害之外,没有其他严重的问题,啊,还有我的记忆力有点差,其余都还好。
    裴殊池默默调整呼吸,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正常一些:那就好。
    不好。
    一点都不。
    我知道联姻这件事对裴先生来说可能很勉强,祁澜担心裴先生会误会自己觊觎他的美色,又补充了一句,对我们双方来说都是很勉强的,所以更要让裴先生知晓有关于我的实情。
    听见前半句的时候,裴殊池刚想否认,自己一点都不勉强,可祁澜已经把一整句话说完了。
    对双方来说都很勉强。
    他突然没有了反驳的勇气。
    被遗忘这件事,本就让他的爱意再难搬上台面公之于众。
    再次见到祁澜之前,裴殊池本以为自己可以将隐秘心绪控制得很好了。
    可单单论及这几个小时,他就萌生了无数次冲动,殆于冒着祁澜会被吓到的风险,把自己的情感毫无保留地堆砌在他的面前。
    只是这对祁澜太不公平。
    裴殊池深深吸气,调整节奏。
    刚刚我不小心把门推开的时候,看到你的背后有一道旧疤,裴殊池想起那片雪白与灰怆,语气微顿,是小时候留下的吗?
    闻言,祁澜露出茫然的表情,没意识到对方的话题转得颇显生硬。
    我不记得了,他摇摇头,想不起来了。
    如果有机会,裴殊池望着祁澜纤细苍白的颈项,你会想要知道那时候发生过的事吗?
    薄如蝉翼的白皙皮肤下,动脉小幅地起伏着。
    裴殊池呼吸放慢。
    他会说什么?
    会说愿意慢慢接受?还是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有些事情,忘了也好,祁澜徐徐开口,他的手指绞在一起,双眼有些失焦,永远都记不起来最好。
    裴殊池的胸口被倏然漫上的潮水侵袭,难以喘息的窒闷感让心跳变得又缓又重。
    能和祁澜重逢,已经实现了他长久以来的夙愿。
    落在雪地里的枯枝,也会被他养得重焕新芽。
    回到房间,祁澜惯常吃了药,惯常失眠了大半个晚上。
    直至天色隐隐放明,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
    嗡
    闹钟在枕边振动起来。
    祁澜闭着眼睛摸过手机关掉闹钟,刚揉了揉眼睛,就忽然惊觉自己的变化。
    他厌透了自己这具患有隐疾的怪异身体。
    这是裴先生的家。
    至少不能在这里出丑。
    祁澜把手伸进被子,缓缓向下摸索。
    指尖不住发着抖,握住,然后猛地用力。
    即便痛得连脊背都弓起来,他也不甘愿臣服于那种无助到只能靠宣泄出来才能解决的感觉。
    生理性泪水滴落在浅色绒被上,祁澜痛苦地呜咽了一声。
    良久,轻颤着松开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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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子在哭,罢演今日小剧场
    ***
    【感谢宝宝们的喜欢~mua~】
    第6章
    祁澜呼吸不匀,勉力撑着手臂坐起身来,眼神空洞地发着呆。
    安静等待着新一轮折磨的到来。
    他极度厌嫌自身一些无法用思维和冷静去克制的本能反应。
    就像此刻
    每天早上起来、睁开眼睛的一瞬间。
    在青春期的时候,祁澜就会因为讨厌这种反应,而屡屡感到无助。
    年纪又长了一些之后,祁澜学会了使用蛮力来抑制,或是用骤然惊吓的办法,让痛楚来强行扼制自己澎湃的念头。
    以至于在房间门被人敲响时,祁澜顿时吓得心脏都狂跳起来。
    他匆忙地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泛红的眼眶还染着因竭力想要克制、肆意放大痛楚而蕴起的潋滟水色。
    我祁澜呛得咳嗽两声,咳咳
    祁先生,您身体不舒服吗?是小吴的声音。
    我没事,祁澜的嗓音有些哑,由于哭过而微微发颤的声音隐没在哑意里,我起床了,马上就出来。
    不着急的,祁先生,小吴语气轻松地说着如同凭空给了祁澜脑袋一棒子的话,出去玩尿在您房间门口了,我是来提醒您出来的时候要当心一些,不要踩到了。
    祁澜直接从床上站起身来,顾不上头晕就下床穿衣服穿鞋:我马上来!
    裴殊池打开房门,一眼就看到背对着自己蹲在走廊尽头房间门口的清瘦背影。
    以及正得意洋洋地环绕着他转圈的比格大魔王。
    祁澜微长的头发蓬乱着,看上去像是夜里正睡着觉却突然跳起来跟别人打了一架的样子。
    发生什么事了?
    裴殊池几乎一夜没睡,翻来覆去地回想着祁澜说的那些话。
    六点左右闭上眼睛刚休息了一会儿,就听见走廊里隐约发出的窸窣声。
    他担心是祁澜要走,才赶忙起来开门看看外面的情况。
    只是没想到一开门,看到的居然是这么一副场景。
    听见身后传来裴殊池的声音,祁澜的内疚感瞬间达到顶峰。
    他咬牙忍受着头晕,扶墙站起身来,低头道歉:对不起,裴先生,出去玩尿在了地毯上。
    小吴正好拎着清洁设备上楼,闻言急忙站在祁澜身边解释道:对不起,少爷,是我的问题,昨天宠物房的门没上锁,拉拉给出去玩开的门。
    拉拉是边牧,半岁的时候就学会了开门这项技能。
    相比地毯,裴殊池更在意的是眼前并列站在一起的两个人。
    他向前迈步,超经意地把小吴挤到一边,半蹲在祁澜面前,假装查看起地毯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