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一直显得挺安静的莫宇驰开口了:“你把自己当谁,真以为你是秦翡爹了?”
    “听不懂他的话吗?”
    商世礼没被他嘲讽气十足的语调惹恼,气定神闲道:“起码我不会带他做在我能力保障范围以外的事。”
    这就是在暗指莫宇驰失职或无能了。
    莫宇驰嗤笑一声,重复了那个“带”字。
    “他需要谁带?他是三岁小孩儿?”
    “有保姆瘾就回去治,别来逮着秦翡发疯。”
    秦翡在商世礼再开口前及时喊停。
    他看一眼商世礼,转头对莫宇驰说:“你先去屋里洗澡,我跟他聊会儿。”
    莫宇驰那刻薄得淬毒的目光在商世礼身上停留几秒,唇边扯出一抹轻蔑的笑,还真回屋去了。
    秦翡往沙发上一瘫,指指对面椅子。
    他这会儿处于一种有点困,但大脑尚且亢奋未消,真睡还不一定睡得着的状态。
    商世礼把藤椅提到沙发前坐下,距离很近,膝盖抵到秦翡的手臂。
    “礼哥,宇驰说话不太好听,但挺在理的。”
    “你什么时候,才能接受我是一个成年人的事实?”
    商世礼伸手帮秦翡按着太阳穴:“我知道你是一个成年人,这和我关心你,并不冲突。”
    秦翡:“别混淆概念了。”
    他拍开商世礼的手,表情中温和哄人的一面已经消失了。
    他一直知道,商世礼始终把他当需要照顾的弟弟。
    不管商世礼那病症中,所谓的过度的感情投射,能投出多少种感情,其最根本的部分,一定是把秦翡当作需要他照顾的弟弟。
    秦翡也是真把商世礼当哥哥,不同于对于其他人按年龄礼貌称呼的哥,他这辈子从小就和父母分离,相比起远在天边的父母,商世礼其实才是更多地给他提供了亲情要素的那个人。
    所以对于商世礼十足的控制欲,只要商世礼能克制得不显露太过,秦翡也就忍忍算了。
    算是双方各退一步。
    就像东亚小孩再被父母的掌控欲所折磨,终究还是无法狠下心决定逃离断绝一样,虽然远没那么夸张,但弱化一下,四舍五入也能代入秦翡和商世礼的情况。
    只要商世礼不过分到让秦翡忍无可忍,那秦翡也就气一气,气消了又忍了。
    可怜的秦翡,明明是一只自由的留守儿童,最后竟还是沦为了东亚小孩。
    区别是,这个东亚小孩……
    “哥,你知道原生家庭影响论吗?”
    “小时候,你被叔叔阿姨们关在家里……就因为你受了一场罪,就给你另一场罪受。我觉得他们好过分,没少在心里暗骂,像过度紧张的精神病。”
    “现在我发现……”
    “你今天从飞机上下来的时候,是不是也在想,以后要是能把我关在家里就好了。”
    “隔绝所有危险,哪里也不要去。”
    他抬起手,拍了拍商世礼的脸。
    “怎么不说话,是吗?”
    商世礼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坦诚答道:“是。”
    如同商世礼问钱够不够花是通知一样,秦翡一旦这样问话,就代表他已经有了结论。
    否认是没用的。
    躺在沙发上的人嘴角微弯,笑容的味道有些难辨好坏:“可惜,你又不能这么做,你还没有真能关住我的能力。”
    “你一边把我当钱都不会存的小孩,一边又知道我的能耐、人脉网络,堂堂商大总裁,竟然不敢对我干内心里最想干的事。”
    “是不是好遗憾啊?为什么我不真是你的孩子?关住我为什么不像曾经那年,你的父母关住你一样容易?”
    商世礼浅淡的笑容弧度更淡了,他静静凝视着秦翡,漆黑的眼瞳让人想到越过悬崖,向下望去的深渊。
    秦翡却不怕直视他的眼睛,他拽住商世礼的领带,将人拉得头低下来,宛如拉住恶兽颈上的绞绳。
    这个距离,秦翡的声音放轻了。
    “你做不到,所以你学会了控制。”
    “可是,哥,你的控制力为什么越来越差了?”
    “如果再这样下去,不过是逼得我与你作对罢了。”
    秦翡直视着他,蜜酒一般的、琥珀色的眼睛里,倒映着阴沉沉的黑。
    “对,就是这样,别说话。”
    “嘘……忍吧,忍吧……”
    “记住这种感觉,把忍耐咀嚼成习惯,要是习惯不够,就把它练成思想的钢印。”
    “你能做得更好的,哥哥,而不是放纵那一点泄露出的阴影,继续弥散下去。”
    “毕竟你知道。”
    “你可以放纵自己,放纵到最后,我不会放纵你。”
    秦翡松手了。
    这次的笑容多了丝甜意。
    “哥,未来我会很有钱的。”
    “或许比你还有钱。”
    “不止我本身有钱,我还会有越来越多有钱、或很快就将有钱的朋友。”
    “你这辈子都没办法实现你那个阴暗的小愿望了。”
    “所以,我是为了你好。”
    “要加油啊,哥。”
    “该不该回家什么的……”
    “这种话题,不要再有下次了。”
    第65章
    把商世礼成功“劝走”后,秦翡也去洗澡。
    当温热的水流冲刷在身上,秦翡才终于感到一股强烈的疲惫从骨子里渗出来,他快速搞定了冲洗,然后回到卧室,倒头就睡。
    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谁在翻腾他的身体,在沉睡与清醒之间,他想到了应该是莫宇驰在帮他擦药,于是没管,意识迅速滑入沉眠。
    梦境里有刺眼的雪光,和一只被冰封冻的眼睛。
    再度醒来时,已经是晚上八点。
    这一觉睡得很沉,把前一晚的份彻底补了回来,只是身上该痛的地方还是痛,嗓子也干得要死。
    他爬起来,到冰箱里拿出一小瓶矿泉水,拧开,一口气喝到见底。
    随后,他注意到客厅的落地窗开了一扇,橙黄色的灯光从阳台角度折照进来,秦翡推开门,外面是一片长形露台,铺着深色的防腐木,墙壁上挂着两盏老式煤油灯,边缘围着厚重的玻璃护栏,将远处壮丽的雪山夜景框成一副沉默的巨画。
    角落摆放着两张宽大舒适的户外躺椅,垫着厚实的棕色羊毛软垫,旁边有一个低矮的实木小几。
    小几上此时有烟盒,烟灰缸,冰块盅,酒杯,威士忌。
    莫宇驰正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穿着一看就很舒适的羊绒长裤和黑色高领毛衣,指间夹着一支烟,猩红光点闪烁,淡淡的青白烟雾缭绕升起,又被冷风吹散。
    不愧是铁打的主角攻,虽然阳台也有暖气覆盖,但在雪夜风里穿单衣,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秦翡进去披上一件厚绒绒长睡袍,才又走回来,一屁股坐在另一张椅子上。
    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根,身侧递来一个银质的打火机,“咔嚓”一声轻响,幽蓝的火苗短暂照亮了秦翡线条优美的下颌线,他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
    烟草的气息混合冷冽的空气。
    一种无声的安宁在此方弥漫开来,脚下是沉睡的度假村,零星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而远处,庞大的雪山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微光,寂静、永恒、巍峨神秘。
    仿佛不久前在山谷的经历,只是一场幻梦。
    秦翡突然想到什么,“啊”了一声:“驰哥,帮我拿点纸笔来。”
    莫宇驰慢吞吞地将烟掐灭,起身去房间里找纸笔了。
    秦翡拿到之后,开始给记忆里的“天空之眼”画速写。
    如同他学过滑雪一样,秦翡也学过一点画画,不过都是随便学一阵的半吊子程度,水平很拉,也就勉强算会点简单素描。
    他画得很快,线条简到有些生硬,几根粗犷的弧线定下湖岸的轮廓,又用一片密集的交叉排线表现湖心那令人心悸的深蓝区域。然后是同样几笔带过的雪山,扭曲的枯木……
    阳台上只有炭笔滑过纸张的沙沙声响,混着烟草燃烧的轻微嘶声。
    很快,一副潦草但充满张力的速写完成了,秦翡停下笔,眯着眼欣赏自己的作品……
    啧。
    没办法,水平如此,就这样吧。
    他搁下画,见莫宇驰还在旁边一派安静帅哥样地抽烟喝酒,也不好奇他画什么了,嘴也不贱了。
    ……这大少爷不对劲啊。
    秦翡盯着莫宇驰看了会儿,若有所思道:
    “宇驰,你不会在害怕吧?”
    莫宇驰抽烟的动作一顿。
    但很快又丝滑地继续了。
    秦翡懂了。
    是他被莫宇驰昨天到现在完全镇静的样子唬住了。
    秦翡把椅子往旁边方向挪了挪,又把大少爷深沉凝望雪山的脸掰过来,面向自己。
    “你怕什么呀?怕我挂了?”
    他问这话时居然还笑吟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