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他还有很多的事想做,很多的话想说,一片柔软的心,只留给小桥, 然而现在——
    容禅引开了三足金乌,给萧妄一条生路。容禅道:“把这里的消息带出去,带给——江止。”
    想到最心痛的时刻——失去小桥,他已经历过,那么死生之变,也没有那么令人畏惧了。
    天地玄黄,如一鸡子——
    容禅积蓄最后的力量,挥剑砍向那些巨大的金乌——它们一只,就足有三人那么高。不出所料,在难听的鸟叫声中,容禅的身体被金乌的利爪甩了下来,像破布一样落在地面上。
    容禅爬了起来,用剑撑着自己。他是一个剑修,永不言败,也不惧怕什么了,而是——
    利爪猛然撕破他的胸膛,鲜血喷涌,脏器都差点掉出来。容禅的手仍握着剑。他向前爬去,鲜血染红了砾石。另一只金乌又从空中俯冲下来,利爪试图撕裂容禅的背。容禅本能地用手臂去挡——
    咣当!
    剑落了下来。
    容禅眼前一黑,以为自己到此为止了。他等待那种剧痛袭来。他甚至以为因为太过干燥,他身上的血也会很快干涸,然后成为干枯的尸块。
    一个人抱住了他的身体,举剑挡住了金乌利爪。
    最遗憾的时刻,竟是不能再见小桥一面。
    他的身体在风里穿梭,遍布黄沙之间,他竟闻到一阵清冷的气息,如天山带下来的风雪。
    身上被罡风切割带来的剧痛被遮挡了一些。人一旦开始畏惧,痛苦就袭了上来。容禅怕这个梦太短,很久不敢睁开眼睛。
    他的身体迅速变换了好几个方位,耳边传来风声中,长剑与巨爪撞击的声音。容禅感觉到一种柔软的织物覆盖在他面上。
    江止缠眼的飘带落了下来,露出一双略带死气的眼睛,正看着容禅。容禅忽然心痛非常,他在泉水里,正见过江止刺瞎自己眼睛的模样。他紧紧抓住了江止胸前的衣服。
    数只三足金乌飞过来,追着江止他们。江止猛地回身挥剑一劈,金乌被强横的剑气劈落,无数鸟羽断裂。惨叫的嘎嘎声传来。
    天地为之变色。
    仿佛从暗淡深沉的空中,裂开了一道银河似的缝隙,无尽虚空正在渺远处。
    容禅笑着咳嗽,嘴角是脏器碎块和血沫。他抱着江止,道:
    “江止你来了……”
    无需多言。看到他出现在此处,就胜过万语。
    容禅不知江止是费了多大的劲找到此处,或者是如他一般跳入恶泉。无论是哪种,江止肯舍生救他,已经说明了一切。
    容禅在他心中的重要性。
    江止带着容禅飞了下来。那些金乌围成一圈,正在围猎他们。借着黄沙的遮掩,江止暂时设了个结界,给容禅治伤。
    容禅失血过多,又伤势过重。江止输入灵力为他治疗,发现他的灵脉已经枯竭得如同干草一般。容禅意识进入了模糊状态。“水……”他迷迷糊糊叫着。
    江止看到不远处沙漠中有一潭泉水,抱着容禅过去想取点水给他,容禅抓着他袖子摇头。
    容禅:“别……有诈……”
    这么干旱的天气,还能留下来的水是什么?他怕又是一片金乌的虚影。
    他看着江止到来,就已经高兴,最后一个愿望满足,看到江止为他动容,即刻死了,也是值了。容禅只觉得胸中喜悦。
    “江止……”他一遍遍叫着名字,“你就是我的小桥对不对?你不会丢下我的……”
    江止抓住了容禅快要垂下来的手,发觉他的皮肤已如树皮一般干燥,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容禅只紧紧抱着江止。见到江止,他最后一丝坚持的意念都已消散,因而进入昏迷中去。
    *
    画面调转回江止进入恶泉世界之前。
    东海生洲西岸。
    草木葱茏的仙山忽然被人一剑从中劈开,惊天动地的巨石滚落之声后,厚厚尘埃中,露出一扇与山齐高的青铜大门遗迹。
    青铜大门上仍遗留着许多枚金色的铜钉,光泽暗淡,逐渐斑驳。
    李连山站在江止身边道:“这就是书中记载的仅剩的天门之一……巍峨险峻……”
    旁边弟子捧着的托盘上,已经放了数十把血迹斑斑的青铜钥匙,有的簇新,有的陈旧,还有的锈蚀得辨不清花纹。
    江止一身白衣,气质冷静,自三十三诸天陷入战乱之后,他这是少有的一回身上未曾沾染血迹。
    如今天下,“异化”的恶毒之人到处都是,修仙界陷入黑暗混乱、邪恶堕落的时代。四处都是杀人夺宝、欺师灭祖的恶劣事件,恩将仇报、背信弃义更是屡见不鲜。这股混沌的风气席卷了天下十洲,乃至普通凡人生活。太玄仙宫在高高在上的诸天之间落下的屠刀,开启了残杀斗争的狂潮,人人之间,只知凶暴残虐、争夺斗狠。这股礼崩乐坏、道德沦丧之风自上而下传达,尚不知之后会带来什么泛滥的影响,诸天势力亦在重新洗牌……
    但江止已经顾不上这么多。
    最后数个宁死不肯交出天门钥匙的宗派掌门,已经被江止抓来,就困锁在天门之前,让他们在死前被迫看着天门被打开。
    有隐隐的哀戚哭声传来,不知这股哭声,是来自被邪修掳掠全村、炼制人丹的山脚村庄,还是来自被屠灭全门,支离破碎的凋零宗门……
    江止的屠杀,一方面震慑了那些摇摆不定的宗门,一方面也使得那些心怀怨恨的宗门联合起来,试图夺取权柄……为何天门钥匙只能你江止来收,而不能是别人?
    江止将剑放在一个被缚灵索紧紧捆束着的宗门之主肩上,道:“交出天门钥匙,饶你不死。”
    “哼,江止,你安的什么心,天下谁人不知!你说的是收集钥匙开启天门,我看你是想将天下仙门都踩在脚下,独揽权柄,我们不会让你得逞!”
    最后的机会已经给过,江止不想多言,他一剑刺下去,想让那些还试图反抗的宗门彻底灰心。谁知此时,半空中忽然传下一个焦急的声音:
    “江仙尊住手!我们这就交出天门钥匙!”一蓝衣女修自空中飞下,看见自身父亲被人如此捆束,心痛不已。她欲扑过去,却被无数守卫拦住。她只得跪下来,泣泪道:
    “江仙尊,这是万炁宗的天门钥匙,只求你放过我父亲。”
    “瑶儿,你怎会来此!让这畜生杀了爹爹也罢,绝不交出天门钥匙!”万炁宗宗主激烈挣扎着。
    “爹爹莫说了,人强我弱,只能任人鱼肉。”女子泣泪道。
    钥匙既已到手,江止便信守承诺,出手打晕了二人,放过他们性命。
    其他被捆绑的宗门之主见状更为不平,许多人骂道:“江止!不知廉耻!”
    “江止!丧尽天良!终有报应!”
    “江止!你该天打雷劈!”
    江止来到叫得最凶的血欲宗宗主之前,这宗主嘴中仍不干不净地骂,并且斜眼看着江止。血欲宗宗主见江止即将对其出手,便叫嚣道:
    “江止!你昔年曾为容禅帐下侍妾,如今,是忘不了雌伏人下的滋味?哈哈哈哈!你口口声声为了天下苍生开启天门,实际是为了重圆你和容禅的鸳枕旧梦!”
    江止身后飞出一幅画卷,画卷中看不清人形,只是隐隐约约自云雾中伸出一支竹杖。血欲宗宗主听说江止手中有一幅飞升上仙的攻击法器,尤为忌惮,因而又挑唆道:
    “江止,你敢说你的无情道心还在!?你抬手在诸天杀了这么多人,如此暴虐举动,不是为了容禅!?你敢对天发誓,你仍坚守无情道!”
    画卷中那根竹杖,随着江止意念所指,隐隐变大,并且欲压到血欲宗宗主身上来。血欲宗宗主眼睛睁大,进一步在缚灵索下挣扎,他惊恐道:
    “江止!我在我身上下了咒,你若失了无情道心,取我性命,将会落下炎狱无限折磨,永世经受熔岩焚身之苦!”
    血欲宗有独门绝学,可以诅咒他人命运,只是此术损耗巨大,多年来无人尝试,也不得知是否灵验。
    “你敢动我吗?你敢发誓你心中没有容禅!”
    血欲宗宗主洋洋得意,他正是在身上留了后招,才敢如此嚣张。
    由于天门钥匙为上古遗物,早被他私占用于镇压体内的血孽余气,防止冤魂反噬。江止要他交出天门钥匙,无非是要了他的命。
    然而江止不为所动。
    他提剑步步向血欲宗宗主走来,血欲宗宗主竟也露了几分怯,喃喃道:“为着一个疯子,至于这般大动干戈?”
    江止终于说了一句话:“你们不该动了我的半身。”
    江止一剑杀了血欲宗宗主的头,他不可置信的表情仍凝固在脸上。周围的人亦一片寂然。他们亲眼所见江止并非虚张声势,而是无情道主……本就视万物为无物。
    从血欲宗宗主断裂的脖子处,飞出来一把饱蘸鲜血的钥匙。钥匙飞入江止已经收集的钥匙之中,仿佛一群千年未见的伙伴,惺惺相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