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哦?”容禅挣扎着爬了起来,他手脚都牵引着锁链,但他仍然满身是血地企图靠近江止。他跪着步步膝行:
    “那你后来,为什么要冒那么大的风险救我?你已经身居高位,你的皇帝很赏识你,你为什么一人一骑,赶了三千里路,冒着风雪来给我送救命的药?就是因为听说我要死了?”
    说到这儿,江止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他不敢看容禅的眼睛,他怕一看,他就开始惧怕。他惧怕那些陈年往事,惧怕他真的被容禅说中内心。容禅,一个敌族之人,比他身边任何人都了解他。
    “你身披风雪,走进我的帐篷时,我就想,天上的神仙来了。这辈子,江止,我不可能再爱上另一个人。”
    江止伸手在容禅身上甩了一鞭,他嘴唇颤抖着,转过去不肯看容禅。容禅说得太多,太真了。他年少时为父兄旧部抚养长大,一心只为父兄及将士们洗清冤屈。为建功立业,他以身犯险数回,几次死里逃生。很难说,不是因为几分与容禅亦敌亦友的关系,他爬到现在的位置……然而祸福相依,他也因为这分遥相对望的欣赏,落入了两难的境地。
    疯疯癫癫的男人继续膝行向前,蓬头垢面却难掩原初的美丽。他忍着江止甩在他身上的马鞭,把江止拉下了马背,并在他的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哑声喊道:
    “江止!你继续打我吧!你杀我吧!你每一鞭打在我身上,都代表你还在意我!”
    “把他给我拖下去!”见到容禅伤人,亲卫再也忍耐不住,拖着这已经失去神智的青年上了刑台,捆住他的手脚,绑在一根柱子上,旁边早有行刑人做好了准备。
    江止一直背对着容禅,听见容禅的哭音,他不敢转过身去。
    “江止,你太狠了,太狠了,我当初为什么要救你?我后悔了。你谁都杀,老人也杀,女人也杀,没高过车轮的孩子也杀……江止,你如此残杀我的族人,有一天,你也会为人父母,你就那么狠心……”
    “容禅,北狄侵入南朝多年,数十个城池百姓忍受家破人亡、烧杀劫掠之苦,生灵涂炭,千里荒芜,我不得不杀了你。”
    “哈哈哈!你杀我我杀你……这世间的道理怎么这样,我们怎么越来越远了……”
    刽子手已经开始行刑了,刀子磨得锃亮,江止觉得背后是一整个惨淡的世界。
    容禅道:
    “江止!我死之后,再无人关心你!你要照顾好自己!”
    “那狠心皇帝,在我死之后,定杀你而后快!他本就惧你养寇自重,我死之后,他再无留着你的理由!江止,你在杀我又是杀你自己!”
    皇帝下令给北狄王族的刑罚是凌迟处死。江止听着身后容禅的阵阵惨叫声,手脚失去了力气,魂魄丢失,他已经成了一具颤抖的空壳。容禅每一句泣血的话都刻入他心底。
    “啊啊啊!江止!拿我去做你升官的宝剑吧!江止,死在你手里,我心甘情愿!江止,你一定要活得长长久久!我在奈何桥边等你,我们来世为夫妻!”
    江止手臂上被容禅咬了一口的牙印渗出鲜血,但很快因为寒冷的天气鲜血凝结。江止听着身后容禅的声声惨叫,那疼痛的哭喊仿佛割在他身上,他不敢想象那种痛苦。皇帝派他来押送本就是测试他对容禅还有多少感情,到现在他的掩饰好像毫无作用。
    容禅不知哭叫了多久,直到雪落了一地,将脚印都掩埋住了。旁人只看到他们的将军,泪流了满面,结成冰霜。而声音渐渐停息了,那人的所有血肉都已被剔尽。
    忽有一只白蝶乘着飘雪飞向江止,江止伸手接住那只白蝶,见蝶翼沾染了淡淡晶莹血。江止忽然意识到那沾染的是容禅的血,而容禅已经不在这个世上。
    江止泪如雨下,跪倒在地上,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这样在乎他的人了。
    “替我,埋了他吧。”江止说。
    翌年,江止因战败亦在江左被囚,下狱后被皇帝以作战不力为由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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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改了几次不满意,水平只能这样了
    先更新,我再看着修一修细节
    第117章 第五世人为刀俎
    人为刀俎, 我为鱼肉。
    ——题记。
    “敢问道长,世间因缘何解, 果报何解?”
    “前世因种今生果, 前世缘结今生孽,一念动而万物生。”
    “哦,那我们在座的各位, 都造的什么孽果?”宴席中央半躺着敞开衣襟, 酒气浓重、容颜美艳的男人说。
    他的眉目是工笔难以描绘的绝妙和精致,艳色逼人。随着他这一声玩笑, 宴席中的客人都开怀大笑起来。
    “哈哈哈——道人,你倒是说呀?”
    陈旧蓝袍的老道抱着拂尘默念了一声“无量天尊”,双手结了个手印,道:“经书中云, 六亲锅里煮, 牛羊炕上坐。前世造杀业过多,今生便轮回为牲畜遭人屠宰、血肉还之;前世遗恨未了,今生便端坐席上, 寝其皮, 食其肉, 以报仇怨。”
    道人说完, 仿佛一股阴风,穿过热闹明亮的席间。每个人案前都摆放着丰盛的肉食和酒水, 灯火耀目, 歌舞飞扬,但看着这美景美食,瞬间有股难以下咽的森然之感。
    “那照你这么说,我们前世都是遭人吃喝的牲畜, 如今放在锅里的,却是我们前世的亲人?”男人把玩着一只华贵的犀角玉杯,其中摇晃着西域进贡来的赤红美酒。
    “来人,上全鹿宴,我看你这老道敢不敢吃。”容禅后背靠在椅子上,嘴角挂着放肆随意的笑,他又命人,给那老道上酒。于是老道在两名美貌侍女的夹攻下,不得不双手捧酒,饮了满杯。
    容禅目光中透出对一切的不在意,以及敢无法无天的叛逆。作为当今圣上的幼弟,他确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应有尽有而无欲无求,没有什么可怕的。
    朝臣恭维道:“王爷,鹿苑是皇家禁苑,水草丰盛、猎物繁多。您箭术精湛,一定猎得了不少猎物吧?”
    容禅玩世不恭地一笑,摘下腰间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匕首,随意一投,便插入了两名壮汉抬上来的烤全鹿当中,惹得侍女尖叫。容禅唇角一勾:
    “不就在这儿吗?我请每个人,还有这老道,尝尝鹿肉的鲜味。”
    又有老臣抚须道:“感谢王爷赐宴。”
    容禅站了起来,走到烤全鹿身边,拔下插在鹿身上的匕首。鹿脖颈上有一道深深的伤口,正是他抓了这头鹿之后,割喉放血留下的伤口。
    他在鹿苑中遇到这头鹿的经历,十分离奇。
    “老道,你说,我们全部人在分食这头鹿,这鹿前世与我们,是什么关系?”
    老道被威仪煊赫的王爷气势压迫,不得不在这天潢贵胄的注视下俯身下拜:“自然是王爷的仇人,今生得了报应。”
    “哼,来人,多给他切一块。”容禅冷笑道,“既是前世,与今生有什么关系?忘都忘干净了,报复哪来的痛苦?要我说,就应该现世报。要他在明知自己罪孽的情况下,俯身受死,这才是报应!”
    “是,是,王爷说的是。”
    “来来!喝酒!吃肉!”热闹的宴饮继续进行。
    王爷是在皇家鹿苑中猎到这头鹿的。
    去年王爷患了一种怪病,身上皮肤疼痛不止,瞧遍了京城内外的名医,束手无策。因此有人建议王爷到京郊的行宫歇息疗养,这鹿苑便在行宫附近。
    说是鹿苑,但谁也说不清这其中到底有多少种动物,有虎豹熊罴、狍子、飞鹤、野猪、长蛇。叫鹿苑不过是因为其中有一群尤为健壮和美丽的红鹿。
    鹿苑囊括了周围的几座高山与广袤原野,群山深深,除了有经验的猎人,谁也不知道山里面有什么。
    容禅在行宫中住了几个月,病情仍未恢复,但比在皇城中时好了一些,他便经常在鹿苑中散步、游览。
    一日,容禅和几个随从登上鹿苑一座山远望,山气清新,云霭从容。容禅走着走着,便与随从失散,但他好像在幽深的林间,见到了一只特别健壮和漂亮的红鹿,他便拿着弓箭追了过去。
    追了一会儿,容禅不见了那只鹿,忽然从大树身后,出现一个身披白纱的少年。
    少年的神情非常干净,见到容禅后第一感觉是害怕,便缩到了树干之后。容禅在这深山里见到一个少年也非常好奇,他叫了几次,那少年才渐渐从树后探出头来。
    少年有着非常黑的头发,和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眼睛又圆又大,好像鹿一样长长的睫毛。他有些惊慌地看着容禅,有一种不谙世事的纯净感。
    “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容禅问。
    皇家猎苑都是封闭起来的,不允许周围的老百姓进入……难道,有周围百姓偷偷进入?
    “我、我是?”少年听到自己的声音,蓦然有些害怕,好像第一次听到一样吓了一跳,他看着自己的十指,也十分陌生的样子。
    容禅观察着这少年,他穿的衣衫非常薄,在这湿冷的山中不知如何御寒的,及肩的头发也仅用一根发带简单束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