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容禅把江止的身体推上了岸,自己却沉了下去,他笑道:“等你下辈子,再来照顾我吧……”
    江止趴在岸边,根本动弹不得,身上结了一层冰霜。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这里落水的事情,开始过来下水营救。等到江止看到容禅发白的面孔浮出水面,直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容禅,等我来找你。”
    三个月后,江止亦投水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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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一个俗套的故事,尽力了ing
    快速切下一世。
    第114章 第三世独上高楼
    独上高楼, 望断天涯路。
    ——题记。
    江止生来便在山中修道,但是他经常做一些心悸慌乱的噩梦。
    师兄为他算了一卦, 说他前缘未了, 欠债过多,需得下山化解。
    在梦中,江止经常见到一片深沉阴冷的水体, 他在慢慢往下沉去。他好似要见到一个人莹白的脸, 但怎么也看不清楚。
    有时候,他也梦见他一个人在江边练剑, 练了很多年。
    这些梦,无一不是以他心痛窒息地醒来为结束。
    在梦中,他非常悲伤,醒来亦是如此。
    有时枕边, 亦沾满泪痕。
    山中寒暑已二十载, 叶黄叶青数回。师兄的龟甲第一次裂了,他对江止说:“该是你下山的时候了,天下大乱将始。”
    江止启程下山, 仅带了一剑、一扇而已。不知为何, 他望着折扇, 莫名地熟悉。
    他四处游历, 听说京城附近动乱甚多。老皇帝死了,各地亲王反叛, 京中皇子互相残杀, 杀到最后竟一人不剩。百姓因此受苦深重。
    江止行至京城附近时,正在一茶摊中饮茶,忽见一老仆带着襁褓中的婴儿逃命而来,身后跟着数个身着黑甲的执剑兵士。江止出手打退了甲士, 救下了老仆怀中的婴儿,谁知那老仆因年纪过大、伤势过重,将婴孩交给他后便丧命了,只留下了一句话:
    “这是当今圣上的第七子,皇后娘娘的独子,请您务必照料好他!”
    言毕,老仆便去世了。
    江止心中却一惊,因为众人皆知,皇后之前无子,那么他怀中的,便是已故陛下的嫡长子,未来的皇帝。
    江止望着襁褓中的婴儿,婴儿有一双葡萄似的眼睛,咿咿呀呀说着话。危险的逃命并未影响到他,他依然柔软而开心。江止伸出一根手指,婴儿便握住了他,还咯咯地笑了起来。
    那一瞬间,江止觉得被击中了。
    他找了个京城附近的山村,亲手养大了这孩子。他教这孩子读书、认字、武功、法术,倾其所有。那孩子极爱他的剑与扇,他也传给了他。孩子成年后,他带着他回京联络旧部,一路辅佐他,历经艰难险阻、惊险万分地斩杀篡位叔父,将他推上了帝位。
    孤身一人闯过万军阻拦,杀入拱辰殿,依靠绝世武功和道术,江止斩杀了当朝皇帝,但他也因此受了重伤,腰几乎折断,往后十几年都不能久站。皇帝也不负众望,将之封为国师。
    然后……
    容禅咳嗽了一声,将手更深地拢进锦缎的袖笼之中,高塔之上,传来叮叮咚咚的铜铃声。太监心疼地将手炉更递近了一些,说:
    “陛下风大,您还是进去吧。”
    容禅并不理会,他慵懒地抬起了漂亮的桃花眼,眼中有一颗红痣。他望着远处白茫茫的大地,仅一些干枯的树杈点缀着,他问太监:
    “此处,看到的可是国师的坟墓?”
    太监抬脚望了一下远处,隐约可见一块黄色的土堆,低矮凌乱,便回道:“是,远远看见的那个就是。”
    “国师去世,有多少年了?”
    “回陛下,十年了。”
    容禅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俊美的脸上,眉心夹着一道深深的褶皱。操劳国事多年,他的心早就放不下了。太监又给他加了个手炉,浓浓的香气传来,但无济于事。
    当今陛下勤政,但体弱。
    “为何不见墓碑?”容禅问。
    “陛下您忘了吗,国师犯下谋逆大罪,是您说的,不树不碑……”太监小心翼翼地说。
    容禅咳了几声,见自己的手指上,已经溅出了血迹。
    太监惊住了。
    “陛下……”
    容禅抬手,止住太监的劝告。
    他表情冷淡地看着远处的枯冢,尽是天家无情,然而他的心却如蛛网一般裂开一道又一道细缝,血汨汨流着,他从不顾及。
    眼中浮现出那男人温吞慈善的模样,令人感到烦躁,十年了,还是忘不掉。
    容禅伸手,小太监便扶住了他。容禅终于走进塔内了,小太监松了口气,然而容禅一个踉跄,差点在台阶上摔倒,小太监吓坏了,说:“陛下,您小心脚下。”
    “去坟边看看吧。”容禅说。
    虽然陛下的指令令人惊奇,毫无征兆地去查看一个罪臣,小太监还是顺从地叫来了侍卫和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地在磕碜的土路上行驶着,京郊这片地不是什么好地,都是一些农民的田地。他当初就下令不能把那人往好了葬,要他生生世世不得轮回陪着自己。
    哪怕他成了孤魂,也要和自己这只怨鬼在一起。
    容禅又轻轻咳嗽了几声,初春寒气重,掀起的帘子外,黄土陇头,专埋白骨。小太监忧心地看着,但又什么都不敢说。
    枯瘦的戴着蓝色猫眼石戒指的手抓住门边,下了马车,容禅一身华贵至极的皮毛大裘,织金锦袍,站在这荒凉败破的孤坟旁,实不像话。
    容禅用手掩住了唇边的血色,艳丽之极的桃花眼斜飞着,他冷冷道:“这坟怎么歪七扭八的。”
    他说得没错,这坟东边塌了一块儿,西侧又高起来,长着几株细痩枯黄的茅草,任天任地,放肆粗陋,蛮不讲理地丑。小太监看容禅的神色,实在不知该不该提醒,但还是小声说道:
    “陛下,您忘了吗,是您在国师下葬后一年,又让人挖出来开棺鞭尸的……”
    那年小太监刚净身入宫,冬天冷得手指都要冻掉,所以记忆格外清晰。这位以俊美和暴戾闻名的帝王在处死自己的恩师后,又把人挖出来,疯了一样鞭尸。
    大雪茫茫,年轻的帝王不知怎么了满脸狠戾,再华贵的衣饰都无法掩盖他的色厉内荏。
    “江止,你不是世外仙人吗?你怎么死了呢?你怎么可能死!你不是要回海外仙山去吗,你给我活过来,必须活!我不准你死!”
    自那之后,皇帝的病就好不了了,一咳咳了十年。
    容禅又淡淡吩咐道:“挖出来,放到我的皇陵里去。”
    “什么!?”小太监又吃了一惊,这位喜怒无常的帝王的命令真是令人想不到,“陛下,您的皇陵已经造好了,没有预留别的位置,这要放到哪儿去……”
    容禅骂道:“挪都不会挪吗!给我放进去,以皇后之礼下葬!”
    小太监语塞,令他惊奇的不是皇帝要挪动极佳的风水位,而是什么,皇后之礼,他的耳朵没有听错……
    当今陛下一直没有立后。
    然后皇帝已经丢下他,抓着马车边缘上去了,只在马车边,留下了一手的血痕。
    飘飘悠悠的声音传来,小太监坐在马车前头,仿佛听见了,又不敢听见。
    “江止,你说我管不好这天下,你睁眼看看,现在如何?咳咳……”
    容禅闭着眼睛,晃晃荡荡地坐在马车中央,想起十年前的情景。
    年少的帝王肩负着全天下的重任,他的恩师待他严苛又慈爱。
    他坐在龙椅后面,看着入朝多年来仍一身朴素灰蓝色道袍的国师,及腰的长发染上了灰色。那人的背影萧肃落拓,泠然质朴,阴影完全将他笼罩其间。
    旁人说,国师年轻时,风姿过人,俊美飘逸,尽管上了年纪,面容染上沧桑,他依然能在那双湖水般的眼睛中读到美感。
    然而,年少人的野心与冲动与日俱增,与恩师对他施加的严苛压制冲撞对碰,矛盾与不忿也日渐积累。二人之间逐渐产生了嫌隙。
    容禅闭着眼睛仍能想象出那人的样子,只是越来越模糊,仅留下了一种感觉。他的卧房中放着一张恩师的侧身画像,是他多年来唯一的寄托,但天下人恐怕不知道皇帝念念不忘是一个早奔赴黄泉的罪臣
    在年少时的春梦中,容禅总是看见那人的样子,那人坐在床边,将手伸入他的锦被中,抚摸着紧要之处……或者背对着他,缓缓脱下外衣,那人的背上有着许多疤痕,是当年为了辅佐他上位,冲入乱军之中刺杀逆贼留下的……
    做梦的次数多了,容禅便知道自己的心思不单纯。即便至今,他也会不时在梦中见到那人,只是逐渐梦得少了,他便慌乱是不是那人不要他了,彻底走了。
    “江国师欺人太甚!好好的折子怎么被他批得屁都不是?”
    容禅气鼓鼓地自朝会上下来,他刚提的另择址建紫薇殿被江止全盘驳回,还骂了他好几条,好大喜功、奢侈享受、不思社稷……容禅脸色难看,在朝会上便忍着不发火。下了朝,身边的小臣便抓紧地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