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江桥背上的人忽然咳嗽了一下,抬起头来,露出一张苍白俊秀的脸。不知为何,明明看起来像是个病弱的雌雄莫辨的美少年,目光却有些不善。
    练红盏看到江桥的模样,惊讶得快叫起来了:“江……”但蓦然接触到江桥背上那人的目光,练红盏又迅速偃旗息鼓,没了声息。
    这谁,不是清微剑宗那谁吗……
    好端端的,她不过想叫一声熟人,至于这样死瞪着她吗?好像要杀人一样。
    容禅转头问江桥,说:“秋霜,你要成亲了吗?”
    江桥没来得及回答,练大娘说:“这人是?这谁啊?”
    “我在江上捕鱼,她落到了水里,好像有坏人在追杀她,就把她带回来了。”江桥说。
    练大娘脸色一变。
    这时,一个村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说道:“里正传话了,一会儿县衙要派人来搜村,说是丢了逃犯,在找附近有没有人见到生人哩!”
    “生人?这不是——”练大娘说。
    练红盏马上捂住了练大娘的嘴巴,指着容禅,赔着笑脸说:“我表妹,刚过来,住我家里。”
    直到人都走光了,练红盏才放开捂着自己娘嘴的手。练大娘埋怨道:“女儿,你这是做什么?这是逃犯呀!咱不得把人交出去!”
    练红盏急中生智,道:“娘,她要是逃犯,那秋霜哥,还有咱们,作为邻居,不都得一块连坐给抓进去吗?这哪能承认呢?”
    练大娘一听,抓着女儿的手,就想回家去:“女儿,你说得对!咱走,回家,不趟这趟浑水!”
    江桥反应得很慢,说:“练大娘,你说,要我娶小妹?”
    “娶娶娶,娶个屁!”一想到江桥可能要和逃犯扯上关系,练大娘瞬间觉得这女婿不好了,恨不得马上撇清关系,“我女儿漂亮又贤惠,你3八九岁别想吃天鹅肉!”
    江桥:“……”莫名其妙要娶妻莫名其妙又被骂了一通。
    “呀呀呀——”练红盏差点被大娘扯走,这下,清微剑宗那人总算不瞪她了。但好不容易见到了外面世界的熟人,练红盏还不想那么快分开。她甩开练大娘的手,想留下来跟江桥说几句话。
    “你你你,你还记得我吗?红衣会,花绮楼?”练红盏说。
    江桥:“小妹,你在说什么?你不是一直住在我家附近吗?怎么会不记得你。”
    容禅从江桥背上下来了,苍白着脸,穿着一身明显的女装。不过他本身长得漂亮,也没有多违和。“他不记得了。”容禅说。
    “哦——”练红盏拖长了调子,又问容禅:“你这是?”
    不及容禅回答,村头突然响起了锣鼓声。里正带着官兵,正在一家一户搜寻,寻找可疑人物,并高喊道:
    “河湾村的各家各户!听好了啊!谁窝藏逃犯,砍头没商量!注意了,是一个十八九岁左右的男娃,左脸上有痣,背上有红色胎记……”
    练红盏悄悄问:“这抓的是你?”
    “嗯。”容禅不耐地点了点头。
    “乖乖。”练红盏说,“这可怎么办?”
    容禅神色一冷,要么,把这些凡人都杀了,不过是幻境!他刚休息了一下,觉得身上的灵力恢复了些,杀几个凡人不成问题。
    练红盏见容禅面带杀气,担心殃及无辜的村民,便灵机一动,道:“我倒有个主意,不知二位肯不肯?”
    “什么?”江桥问。
    “我娘刚好准备了婚房,不若,你们今晚就成亲。我就说你是我远房来投亲的表妹,反正他们找的是个男人,你们成亲了,官兵自然想不到你们头上。”练红盏说。
    练大娘一听就急了,她这不是白白给他人做嫁衣裳吗,连忙反对道:“不成,这可是逃犯呢……”
    练红盏说:“管他是不是逃犯,秋大哥把他救了回来,就和咱们脱不开关系了。不如趁机遮掩下来,能够保全我们全部。”
    练大娘也害怕是非不分的官府,不吱声了。这衙门的确是这样,甭管有没有罪,先抓进去再说。
    容禅却对江桥说:“秋霜……我本姓冷……我是被奸人所害,才被追杀至此。我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我可对天发誓,我是被冤枉的。你若不信,我就自行离开,不连累你们任何人。”
    容禅欲转身离去,江桥却扯住了他的衣角,似是思考了一会儿,才艰难地做了这个大胆的决定。江桥结巴地说:“冷姑娘,我们,成亲。”
    一个看到他伤了脚,就会心疼的姑娘,怎么会是一个坏人呢?
    他选择相信她。
    练红盏眉目一动,又充满了笑意,她终于摆脱了被她娘逼婚的困境!
    而这两人……都自己答应了,还能说什么?
    就连练大娘准备的婚房,都派上了用场,可谓,“皆大欢喜”!
    于是,刚才在院子里吹拉弹唱的村民,又被拉了回来。不过,这次,新娘换了个人,换成了练表妹!
    容禅穿着一身红色的粗布喜服,坐在床沿上,头上盖了块土气的红盖头。他那身丝质衣服太过惹眼,已经藏到床底下去了。
    练红盏又说服练大娘,从家中拿出了些腊肉和鸡蛋,凑了几个菜,拉着街坊邻居,一同凑了几桌,办了场热热闹闹的婚宴。
    江桥一直处于懵懵的状态,被练红盏张罗着,胸前系上一朵大红花,又在村民的怂恿下,灌下了几杯自制的米酒。直至里正带着官差来到时,婚宴尚未结束,江桥脸上也因醉酒,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里正点头哈腰的,带着几个挎着长刀的官差闯入了小院。官差面色高傲,趾高气扬地看了看这些穷得一屁股补丁的渔民,傲慢地问道:
    “你们这儿,可有什么生人啊?”
    村民们噤若寒蝉,就连原本在桌子底下等投喂的大黄狗,都夹着尾巴躲到了人群后面。
    “没、没有。”江桥答道。
    “嗯?你是什么人?”官差问。
    “我是秋霜,是本村人士。今晚我成亲。”江桥答。
    “他说的可是真的?”官差问里正。
    里正说:“是,是,这孩子自小生在这里的。”
    “那新娘呢?又是哪儿来的?”官差问,说着,他就挑起帘子,想进屋去看新娘。但江桥挡在了官差面前。
    “这是几个意思?”官差问。
    练红盏连忙上前说:“官差大人,新娘是我家妹子,表妹,刚投亲来的。”
    “她说的可是真的?”官差问。
    里正:“这……”
    官差又看吃席的村民。村民都是乡里乡亲的,自然附和道:“是,是。”
    官差不悦地看着挡在面前的江桥,江桥咬着下唇沉默以对。官差忽然狠狠推了一把江桥,江桥趔趄了一下,又急忙起来挡住:“别,别进去,这是我媳妇……”
    情急之下,江桥都忘记了羞耻。
    官差冷笑一声,正想拔刀向江桥,忽听得里面传来一细细的声音:“官人,怎么了?”
    声音很柔,很轻,还带有一种清冷的音感。即使不见其容颜,也能想象出来是一美人。
    里正连忙上前解围道:“大人!大人!乡下人娶媳妇没见过世面,您见谅,见谅!”
    里正又说了一大堆好话。
    官差想,里面反正是个女人,不是他们要找的逃犯,不和这鱼贩子一般置气,便冷哼一声,走了。
    官差走后,江桥和练红盏齐齐松了口气。
    *
    村民都散了之后,练红盏悄悄朝江桥挤了挤眼睛,也贴心地把空间留给二人,回隔壁的家去了。
    人群散了,江桥先是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注意,便关上了门,疾步朝坐在床沿的容禅走去。
    江桥扯下容禅盖在头上的红布,见他闭着眼睛,长睫如鸦翅般覆下来。而他过分苍白的脸上有股不正常的潮红。
    “冷姑娘,你,你还好吗?今晚委屈你了。”江桥说。
    容禅蓦地睁开眼睛,清冷的瞳色中有着江桥的倒影。他想纠正江桥的称呼,但不料开口就是一串咳嗽。江桥扶住他,他因而抓住江桥的手腕,并且,缓缓抓紧了。
    真好,你还在。
    容禅看着江桥,夜渐渐地静了下来。他想,你一直是这样的吗?也不管人的好坏,就傻乎乎地一味付出。你真的不怕,我一个初见的陌生人,对你来说是危险的吗?
    即使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相处多年的友人,亦有背叛的可能。容禅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他人。他一直认为世情是冰冷的,人间是险恶的。
    只是江桥……你是太傻,还是太赤诚?
    江桥小心地碰了一下容禅的额头:“冒犯了……你还在发烧,我去给你熬药。”
    江桥想扯开自己的手,不料容禅仍紧紧抓着,江桥又扯了一下,容禅才把他的手腕放开。
    江桥拿出了一个小药罐,并捡出自己平时储备的一些草药,开始在小屋中熬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