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现在危在旦夕。
    由于来不及调用直升机,程之卓和曾绍被警方紧急送往距离郊区最近的三甲医院,术前护士询问伤者的过敏史和既往病史,除了秦绍提前让人送到的术用血液,他断断续续还答了许多,只是看似细致入微,连起来却有点没头没脑。
    不是食物过敏,护士看曾绍说得这么详细,以为他是程之卓的家属,赶忙掐断问道:还有没有别的药物过敏,有没有电子病历?
    应该还有,曾绍卡了壳,可我不知道。
    听罢护士皱眉,上下左右打量了下,怎么你不是家属吗,你和伤者什么关系?
    曾绍就说不出口了。
    鞭炮响彻云霄,零点前后也是急诊最忙碌的时候,手术室外鸡飞狗跳,护士说话全靠喊,这时医助又跑出来催促道:
    伤者情况不好,要赶紧签字手术!
    曾绍脚下一软,护士的笔就在眼前打晃,他伸手想要抓住,我签。
    谁料护士指尖一转,却说:不是家属不能签字。
    让我签。曾绍执拗道。
    一旁张霆打电话给许应荣,捏着手机拦曾绍,咱们别妨碍人家救治。
    我没有。
    曾绍眼眶通红,直勾勾地盯着那支笔,抓不到就不罢休,于是张霆用手肘顶他胸口,强迫他听进去,可现在以前他都和你没关系!
    那四年里照顾程之卓的是许应荣,四年前陪着庄希文的也是许应荣,曾绍更像是闯进程之卓生活的一段刺耳的插曲,即便有什么紧急情况,也应该是许应荣来处理。
    两人目光相对的一瞬间,曾绍问他:我不是吗?
    他问得极其认真,非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张霆紧接着反问道:你是吗?
    答案清清楚楚,隐约从很久以前到现在,他们之间就不是那种可以摆上台面的关系。闻言曾绍终于放开手,在喧闹的走道里崩溃道:
    对!我从来都不是他的家属,我和他也没有任何关系!曾绍转向护士,你问我他对什么药物过敏我也想知道!可我每次问他都不肯告诉我,你说他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为什么!
    护士被他吓到,张霆也是一愣,作为多年下属,张霆清楚地知道曾绍对程之卓所付出的一切,此刻他其实应该好言相劝,只是曾绍根本听不进去。
    你冷静一点!
    张霆吼道,电话在同时接通,他直接把电话扔给护士对接过敏药物和既往病史,自己拼命按住曾绍。
    程之卓没有家属,唯一的意定监护人就是许应荣,对方接到电话,已经在赶来的路上,鉴于情况危急,医生就说先做手术。
    手术门关上,红灯亮起,曾绍和程之卓中间架起厚厚一层屏障,曾绍支撑不住踉跄在地,此刻耳边嗡鸣,听不见他的声音,眼冒金星,看不见他的状况,慢慢手脚发麻,和他一样在与死亡搏斗的临界点。
    张霆自己还受着伤,拉了几下才把曾绍扶到座椅上,然后长叹一口气,那么多次,程总哪次不是化险为夷?别太担心。
    不一样,曾绍目光呆滞地看向地面,恍惚喃喃:这回不一样。
    毕竟前世的程之卓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在监狱遭遇不测,然后重生。曾绍克制不住地胡思乱想,倘若这个世界果真是个巨大的轮回,程之卓能死而复生,被投放到前一个时间点的平行世界,原本是为改变自己的轨迹,那么时间一到,这个任务没完成,他会不会
    曾绍不敢想。
    张霆欲言又止,他十分清楚曾绍究竟有多在乎程总,那根本是不顾一切的疯狂。可惜他不是医生,打的包票也不管用,所以最后也只是拍了拍曾绍的肩膀,
    我叫医生过来给你处理一下。
    张霆刚出去,护士中途又跑出来问:监护人还没到吗?!
    曾绍蹭地站起来,恨不得冲进去替程之卓受罪,里面怎么了!
    护士看他虽然和伤者没有关系,但字里行间掩饰不住对伤者的关心,于是一时心软道:伤者情况不好,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曾绍一愣,似乎没听懂,什么心理准备?
    就是情况不太好的意思。
    说完护士转身回手术室,开门的瞬间,里面的仪器拉出一道分外刺耳的报警声。
    张霆去找医生的路上正碰见下车的许应荣,于是三人一道赶回来,过了拐角就是手术室外的走廊,许应荣抬眸一看,忽然站住脚,
    他发什么神经?
    紧接着三人同时听见一道揪心的笑声,响彻长廊,笑得比哭还难听,引得众人心生好奇,但又不忍直视。
    不好!
    还是张霆反应过来,当先冲过去夺下曾绍手中的刀,那把折叠刀锋利却小巧,以至于离曾绍最近的吃瓜群众根本没反应过来。
    差一点,差一点就要血溅当场。
    你疯了!
    张霆直接把刀扔进垃圾桶,气到破音,他人还在抢救,你这么着急下去等他?!
    他不会活过来了。曾绍说。
    张霆看曾绍这副神神叨叨,以为他几次三番面对病危的程之卓,已经出现了类似精神失常的症状,你怎么知道?医生都没放弃!
    我就是知道!曾绍语无伦次,但又笃定道:就跟前世一样,也是这个时间点,然后他就会永远离开这个世界离开我,那我不如先他一步过去等他!
    自刎不成,曾绍还想撞墙,张霆和几人合力拉住他,心里莫名一阵恐慌: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别说张霆,就连许应荣一个握手术刀的,以前在学校敢和尸体并肩而眠的唯物主义战士,听见曾绍这番言辞也有点发怵。
    此刻曾绍坚定不移地钻进死胡同,力道大得吓退周围一片人,张霆几乎压制不住,大吼道:快想想办法!
    医生们这才反应过来给曾绍打镇定,只是一针下去收效甚微,几个人还是按他不住,于是张霆当机立断,再打一针!
    医生忙摇头,镇定虽然不是麻醉,但也不能乱打啊!
    张霆手臂渗血,此刻早已满头大汗,闻言他二话不说直接抢过来,有多少扎多少,先把这家伙弄晕了省事儿。
    兵荒马乱之后,许应荣就看到曾绍双眸暗淡,成了一具枯萎的死尸,好像他不是睡着,而是如他所言地死去,化为腐朽。
    几人把曾绍扛上转运床,原地等待护士协调病房,寂静的等待间许应荣忍不住好奇,问他怎么知道曾绍这是要自杀。
    以前许应荣总是刻板地把曾绍和庄建淮一类的混蛋划等号,对程之卓的说法也始终持怀疑态度,认为这不过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但此刻他终于发现,自己好像确实并不了解曾绍。
    张霆翘起二郎腿,一掏裤袋又想起这里不能吸烟,于是转头看了眼昏睡的曾绍,笑道:当年程总跳江,他带人追寻程总的下落,几天几夜没合眼,沿江一带都找遍了也不见踪迹,我们就劝他先回去休息,这么大海捞针找下去也不是办法。他抬头盯着许应荣,那时他就是这么癫狂长笑,然后一头扎进冰冷的江里。
    听罢许应荣沉默不语,这倒是让他想起那段时间的曾绍,他隔着距离远远望过一眼,曾绍每天就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与行尸走肉无异。只是随着时间推移,许应荣已经逐渐忘记当初那样痛不欲生的曾绍。
    如果躺在里面的是舒方鹤,许应荣下意识捂住心口,原来只是假设都会好痛。
    我知道你讨厌曾总,有时候我也觉得他就是个混蛋,张霆话锋一转,难得正经,可他小小年纪就被卖到山村,刚逃出来又被赵恺拉进黑森林这个地狱,回到庄氏又被金主包养,才知道自己原来是被人掉包的真少爷,对方不仅替他享受几十年的清福,还害他再也见不到母亲有时候设身处地地想,他或许已经尽力做到正常了。
    那也不该,
    许应荣没说下去,他也说不下去,张霆说得对,曾绍从小在善恶混沌的灰色地带长大,掠夺和凶狠才是他的保护色,一朝回到人间,曾绍才有机会摸索着去做一个正常人。这样跌跌撞撞成长起来的人,又怎么苛求他像那些家庭美满,情感饱满的人一样,知道该怎么去爱?
    这时护士过来带他们去vip病房,张霆走前叮嘱:有什么情况及时联系,我怕他随时会醒过来。
    然后张霆随曾绍来到vip病房,医生给曾绍处理完伤口,忍不住多说了几句:难怪几个人都按不住,这肌肉这么结实,抗造得很。说着他瞥见张霆血迹斑斑的手臂,咋舌道:你这看起来还更严重些哩,来拆了我给你重新清创包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