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曾绍眼睛一瞥,在搬什么?
    只见两个工人抬箱,盖子斜掩,露出一角杂七杂八,沈祚君好奇地往那里面看了一眼,褚明晟就上前挡住了视线,不是什么要紧的,庄董准备整修地下室,这两天先把杂物清理出来。
    褚明晟这么说,反倒勾起曾绍的兴趣,他看见里面横着一根透明软管,上面还有些许暗红色斑点,下意识伸手去碰,褚明晟慌忙拦住他,
    小心脏了您的手。
    进去吧。沈祚君察觉到气氛不对劲,上前解围。几人在门口杵了会儿,餐厅那边管家也来请,曾绍这才和沈祚君一道过去。
    冷风起,褚明晟后心的汗凝成冰,冻得他隐隐发抖,他催促工人赶紧将东西清出去。那边曾绍脚步放得慢,走到餐厅口时,背后的动静同时传来,他蓦地回头,深深看了眼工人离开的方向。
    晚上回曼庄,曾绍和张霆是后脚踩前脚,曾绍难得没先去二楼卧室,而是径直拐去书房。
    曾绍大费周折保释赵恺,出来后赵恺一共坦白了两件事,一是庄希文亲生父母的下落,二是黑森林的幕后操纵者。后者盘根错节,加上警方介入,曾绍就让张霆先去确认前者。
    可就算是只查人也相当不容易,一来事隔多年,二来当一个普通人隐入人群就好比石沉大海,只消一场凄风苦雨,就能把经年累月的痕迹全部冲刷干净。
    书房门关上的第一句,曾绍问:这么快就回来了?
    之前张霆无头苍蝇似的,查了将近小半年也没什么头绪,即便后来有赵恺,曾绍实则也没抱太大的希望。因为赵恺始终不肯透露当年带曾绍进黑森林的真正原因,他的话亦真亦假,就跟他这个人一样来历不明,曾绍不敢轻信。加上褚明伦当时信誓旦旦,曾绍总还抱有一丝侥幸,那就是庄希文的父母或许真的死于意外,并非人为。
    那儿的村民对外来人都相当警惕,而且穷山恶水,黑白勾结,我怕呆久了多生事端,打探得差不多就赶紧出了村。张霆身上带了伤,想起那几天几夜还心有余悸。
    曾绍看张霆的神情,不由凝重道:所以程慧芳确实被弄到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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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收藏呢,我的收藏呢,这里找找那里找找(抓耳挠腮.jpg)
    第38章
    曾绍百思不得其解,当年庄建淮为什么只是解雇程慧芳,要她们母子从此天涯永诀,并没有送警,更没有惊动任何人。
    但以曾绍对庄建淮的了解,恐怕不会是因为什么心软,什么情面。
    程慧芳是在回宁城的前一站被拐到榆中村,人到村子前就已经傻了,我猜可能是路上喂过药,张霆顿了顿,这些话光用嘴说出来,都令人感到寒心,当晚她就被那老光棍用铁链锁了起来第五年生第四胎的时候难产走的。
    这些话并不是张霆从那些村民口中打探出来的,说实话那些村民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件还没贴牌的商品。张霆自认为身手不错,高大魁梧,走在路上总不至于被人觊觎,可他还是不可遏制地产生这样的错觉,他甚至觉得自己就像只误入深山老林的小白兔,那里密不透光,阴暗潮湿之下,一星半点的好奇都会被放大,从而引来猛兽的捕杀。
    情况如此棘手,张霆原本都不抱什么希望,可他亲眼看见那根铁链锁了别人,那不是程慧芳,也不知道是第几个女人,甚至可能不是最后一个。那女人大着肚子,无助而水汪汪的眼神就粘在张霆身上,一次又一次向他求助,她甚至以程慧芳的过往作为条件,只要出去就告诉他。
    说来也巧,进门的第一眼,张霆忽然想起自己早已过世的母亲,他没见过自己的父母,一段过往、一张照片、一件遗物都没有,但听带大他的铜铁匠说,当时遇见他母亲,她就大着个肚子。
    从此张霆就一直记着。
    张霆向来不爱惹麻烦,那天说不上到底为什么,最后他莫名其妙就答应赌一把,冒险将人带出来。
    出逃后的第一顿饭,那女人一气吃了三个包子,两碗面,外加一碗羊汤,肚子胀得老高还不肯停,张霆好说歹说,最后才把碗从她嘴里夺下来。大冬天的,那女人瑟瑟发抖,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张霆又带她洗澡换衣,就医治疗,前后忙过几天,那女人才终于恢复正常的交流能力。
    然后那女人就坚持要打胎。
    六个多月的孕妇,加上身体虚弱,引产其实风险很大。张霆就想劝说她,孩子总是无辜的,也许它也期待着来到这个世上,就像当初的他
    但那女人不是他的妈妈,他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决定另一个女人的后半生。
    所幸引产之后,那女人也真正活了过来,也是这时候张霆才得知程慧芳并不是完全傻了,她偶尔也会有短暂的清醒,就是不知道清醒时的程慧芳面对铁链,面对非人的虐待,究竟是感到绝望,还是怨恨。那女人说最后程慧芳是难产而死,可谁又说得清那是难产,还是郁结难纾?
    窗外北风呼啸,书房里一时只有张霆的声音,沉默半晌,曾绍才问:那三个孩子?
    两个被卖,中间转过手,大海捞针。留在家里的带把,快周岁的时候,高热惊厥没挺过去。张霆向来冷冰冰的声音罕见地颤了颤,我看那个老光棍瘸腿又独眼,生出来的孩子
    曾绍猛然抬眼,打断了他的话:...那赵恺说的都是真的?
    张霆牙关一紧,点了点头,书房霎时一片死寂,曾绍直勾勾盯着他,直到眼眶泛红,拳头攥出响动。
    当年的事,程慧芳是主谋,那么庄希文的父亲曾耀宗就是共犯,程慧芳难产同年,曾耀宗又被诱赌背上高利贷,利滚利到最后,身家性命抵不够利息,尸身还让人洒进大海,死无葬身之地。
    这一前一后,当真是给秦曼华偿命,给曾绍报仇,当初褚明伦信誓旦旦,说他们的死是意外,
    确实是意外,
    可真是好一个意外!
    曾几何时,曾绍天真地要庄希文偿他余生,可他的父亲庄建淮实在是老谋深算,他要程慧芳和庄希文骨肉分离,死生不能相见,这是报复。他要庄希文一辈子背负害死庄夫人的愧疚,让庄希文做他最忠诚的刀,为他铲除异己,这是利用。
    他几乎算尽了庄希文的一生。
    说来可笑,那天手术室外褚明伦信誓旦旦,竟然真的让曾绍对此有过犹疑。也许他的父母当真与众不同呢,也许庄建淮只是爱子心切,所以一时不择手段了些。
    可曾绍忘了,他们高高在上,什么时候拿贱命当过命?
    曾绍脱口而出,他们不能逍遥法外。
    张霆磨牙,来前已经上报过了。
    那堆东西呢?良久,曾绍收回视线,在粗重的喘息之后问他。
    大部分是真的垃圾,你说的那根软管我检查过,上面确实是血迹,张霆也缓过一口气,估摸着没有一年,也有几个月了。
    不是最近的血。
    纹身的前车之鉴在先,曾绍遏制不住,再次脱口而出,黑森林里都有哪些刑罚?
    你说这是,张霆想起什么,猛一拍脑袋,当年折磨庄夫人的东西那好像就是插胃的软管!
    水刑,
    用软管从细窄的喉咙一路插到腹部,然后不断灌水,等肚子胀到极点,再反向施压吐出来。听起来似乎比窒息要好上不少,恐怕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明白其中的可怖。
    张霆不禁感慨,父母惨死,替你挡枪,还有这些,小庄总这些年过的竟然就是这种日子?
    曾绍简直难以呼吸。
    从十二岁到三十三岁,日记本里整整一个月的空白,再到突然出现的轻生念头,加上庄希文鸟儿大的胃,时不时就要作妖,做胃镜时的异常抗拒,还有医生重复多次的抵抗力低下。
    日记本里的一字一句还历历在目,其中关于生病的描述极少,那么究竟是为什么,才会让一个原本健康的孩子在优渥的物质条件下,反而长成今时今日的病怏怏?
    更别说其中还有曾绍的一份力。
    回了卧室,庄希文还躺在床上,还一如既往地沉沉睡着,有那么一瞬间,曾绍竟然不敢靠近。
    难怪庄希文宁愿装傻也不愿面对自己,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把扎在庄希文心口的刀,他却还嫌不够,要拔出来,再狠狠扎进去。
    他都做了些什么?
    恩怨纠葛,时至今日,曾绍没办法再说究竟是谁欠了谁,谁又欠谁更多。上一辈的恩怨密密麻麻,就像一张浸润毒液的细蛛网,将两个孩子从年幼起就紧紧缠绕在一起,互相掐着对方的命门不死不休。
    你不该包养我,你应该一枪了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