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张灯问:“你把所有食物都吐了吗?”
    “没有啊, ”黎麦递给他一个袋子, 让他装书,她站在镜子前, 问卫原野,“你也觉得我瘦了吗?”
    卫原野说:“好像是有点。”
    黎麦一脸少来, 说道:“你分明没注意过我!”
    卫原野说:“……那你问什么?”
    黎麦:“看看你是不是也会撒谎。”
    张灯笑道:“他可会骗人了。”
    “是吧, ”黎麦眯着眼睛说道, “我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本质。”
    卫原野没有为自己狡辩的意思,又不怎么说话了, 低头玩手机。
    黎麦端详着镜子中的自己, 说道:“好像真的瘦了,我都好久不敢好好照镜子看自己了。”
    “中午吃点好的奖励一下吧,”黎麦非常高兴,“我们吃点什么?”
    张灯觉得自己实在是没办法这么高强度地进食,正想告辞了,黎麦的手机响了起来,黎麦道:“可能是我姐。”
    结果拿起来道:“咦, 怎么是她?”
    “怎么啦刘柏?”黎麦按了扬声器, “你也没上班嘛?”
    刘柏那边声音不太对劲:“黎麦,你能联系上晶晶的男朋友吗?”
    黎麦笑脸马上冷却了,她意识到出问题了,说道:“我没有那男的联系方式啊。”
    “晶晶怎么了?”
    “她……”刘柏说道, “她状态不太对,你要过来看一下吗?”
    “我腿脚不太方便,我带个人陪我吧,”黎麦问,“方便吗?带个男生进去。”
    “方便的。”
    张灯看了眼卫原野,卫原野说:“你俩过去?”
    黎麦道:“不好意思,两个女生的房间——”
    她其实不需要解释,卫原野也没有非要去的意思,他完全就是在像张灯申请自由行动权。
    张灯道:“我完事了告诉你。”
    卫原野比了个“ok”的手势。
    等卫原野走了,黎麦真心地向他求教:“你是怎么养出这么忠心的家奴的?”
    “没有的事。”张灯谦虚地道。
    黎麦说:“我知道你俩的关系,我无所谓的。”
    张灯:“你当然无所谓啊,又不是搞的你男朋友。”
    黎麦大笑起来,拍了他脑袋一下:“我削你啊。”
    张灯其实对袒露自己喜欢男人这件事也没什么心理负担,倒是黎麦很好奇:“说真的,他怎么这么爱你啊。”
    “到底哪里看出来的?”
    “你去哪儿他都陪着你啊,”黎麦觉得太罕见了,“他都快无聊死了,还陪你过来玩。”
    那是因为这也是他的工作。张灯在心里反驳。
    卫原野根本不属于二十四孝好男友的范畴,他就像一匹野马一样,无法被完全驯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等着要踹人一脚。
    张灯说道:“你不了解他。”
    黎麦不太认同,说道:“你也别太不拿人家当回事啊。”
    “我的朋友们感情都不太顺利,”黎麦道,“我真不知道怎么了,好像大家的感情都不幸福。晶晶和男朋友处了两年了,我之前就是不支持的,但是晶晶说只是谈着玩玩,那时候男的还有份挺挣钱的工作,是纹身师,我觉得她也不会太吃亏,就没再说什么,后来才知道男的被开除了,晶晶那时候就爱得有些没办法抽身了。”
    张灯扶着她走进电梯,黎麦道:“你以为找到一个好男人很简单吗?”
    “我没这么觉得,”张灯简直崩溃,他道,“我开玩笑的。你看不出来吗?我超爱。”
    黎麦:“我倒是觉得他更爱你,完全离不开你,昨天那么多女生,我敢保证他一个眼神都没看过。”
    “因为他喜欢男的。”
    “单位男的也很多,”黎麦说,“不是也完全不感兴趣吗?”
    张灯又想反驳,那是因为他和卫原野经历得太多……但是说着说着,张灯意识到自己总是在反驳卫原野爱自己这件事。
    “好吧。”张灯说,“是这样的。”
    黎麦说:“命真好啊。”
    张灯还在想这是为什么,他总是找很多理由去解释卫原野对他的好。
    是因为本质上来说,他不够自爱吗?所以才会觉得根本不会有人爱他。
    这个问题把张灯打懵了,知道黎麦问了他好几遍,他才反应过来,黎麦说:“你俩到底怎么认识的啊?谁先追的谁?”
    张灯不确定地道:“应该是我追的他吧。”
    “我就知道,”黎麦激动道,“肯定是这样,你先喜欢上了,得到了又不珍惜,他好可怜。”
    张灯不太喜欢这个说法:“我很珍惜他的。”
    在这段关系中,张灯给自己定位是:下位者。
    他更爱,也更被动,是在等待着卫原野感情施舍的那个人。
    但是当卫原野真的给了他爱,张灯又在心里想,这一切都是因为迫不得已罢了。
    张灯问黎麦:“我看上去很不在意他吗?”
    “也没有。”黎麦说,“只是你看上去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要做。”
    “他看上去就只围着你转而已。”黎麦强调道,“他真的只注意着你,你没发觉吗?”
    张灯没有发觉。
    这并不怪张灯,因为卫原野是一个非常敏锐的人,可以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来形容也不为过,卫原野总是可以分出无限的精力去做好一件事,顺便也保护好张灯。所以张灯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难道不是吗?
    张灯又不知道如何去定义了。
    他以后也可以以一个感情顺遂、幸福的人自居了吗?这不会太洋洋得意吗?
    张灯不知道如何应对这些问题,他只能又一次强调:“我超级爱他。”
    张灯很少用这么浓郁的词,此番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在感情中吃白食。
    “我知道啊,”黎麦说,“不爱为什么会在一起?我只是想说,你很幸福。”
    “哦。”张灯说。
    张灯慢吞吞地道:“谢谢。”
    黎麦笑道:“你谢我干什么?”
    张灯不知道。
    因为人类自开智之后活得辛苦,不常真的体会过何为幸福,也少有人以一个幸福的人自居,张灯更是不敢,他甚至在感受到幸福的时候都放缓呼吸,小心谨慎,生怕一个不留神吹灭这微弱的火苗,在生活中他总有一种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的惶恐感,似乎任何一种幸福都是天上盗取来的不属于自己的神物,被他抱在手心短暂拥有都是对神物的玷污,他更不敢宣扬自己因此而感到快乐。
    张灯觉得自己可悲,只能用人只是生命的容器,所有苦难与欢愉都只是短暂流经身体,不具备任何其他的意义,这样想,让他觉得自己成熟,也觉得没那么虚无。
    张灯小声说:“我与你们女孩不一样的。”
    “我可以不那么幸福,”张灯说,“我能承受的。”
    黎麦觉得他在放屁,张灯解释道:“看到的和感受到的恐怕不一样,如果让你和卫原野在一起,你也许会很痛苦,但我不觉得痛苦。”
    卫原野是一个自我的爱人,偏偏张灯又是一个低自尊的人,他可以在这段感情中无限地去爱而不祈求回应,任何得到的眼神和爱对张灯来说都是彩蛋时间。
    黎麦也很认真地说:“我觉得你的想法不对,没人生下来是要受苦的啊。”
    “我觉得每个人都是来受苦的,”张灯说,“只是我可以多吃一些。我希望你能幸福一些,但是幸福又不是这样的,不是我在这边拧紧了水龙头,水就就可以从你那边流出来。”
    黎麦吃惊于张灯的表达能力,因为张灯的表达太过于具体直击人心,导致黎麦有点不知道说什么来接他的话。
    黎麦想了想,说道:“但是你也不应该这么恨自己啊。”
    “恨”这个词张灯初听是过于超载的,但是仔细想想,好像是真的,他也许真的恨自己。
    张灯说:“只有这样我才能……我不恨自己的话,我会觉得自己这辈子太惨了。”
    黎麦看着他:“你经历了什么吗?”
    那这个故事就有些太漫长了。
    张灯觉得这段对话对自己的人生是非常重要的,也许他会在很久之后都一直回味。
    在此之前,张灯一直觉得自己没有受到原生家庭的影响,尽管他看到很多人都在批判自己的父母,他当时觉得有些大惊小怪,他自己虽然童年并不幸福,没有得到任何应该得到的关爱,在任何心理学家的理论中,他都完全有资格去当个反社会的人,但是张灯并没有,他以为自己完全反抗了自己的命运,掌握了自己的人生,变成了一个相对理性的人,成为了家族中的那个叛徒。
    他能在很辛苦的时候也不说难听的话,在感情中相对理性地分析自己的定位,不把自己放在一个过于辛酸苦楚的定位上,而是专注自己的感受——
    张灯能对自己的这些优点如数家珍,却第一次被人当面指出,他“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