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这是狡辩。”容瑟转头瞧梁慎予,眼中带了点儿笑,静默须臾,忽然轻轻道:“不过没关系,定北侯还是大晋的英雄,英雄可以不做君子。”
    梁慎予与他认知有所不同,但无伤大雅,他仍然是率军抗击匈奴的定北侯,多年来大晋与匈奴对峙,无可奈何,而梁慎予十三远赴边陲,十六大败匈奴,一举夺回羌州十六城,他镇守在羌州这些年,匈奴再未能寸进。
    容瑟相信自己所见的梁慎予,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将军,也是与他两情相悦许下白首之约的枕边人。
    其他的便不再重要。
    然而梁慎予歪头思索后,忽然问道:“英雄可以不做君子?”
    容瑟从他温和的笑中察觉到几分不怀好意,顿时明白这男人的心思,一时哭笑不得,骂道:“可以不做君子,但得做个人,定北侯。”
    昨夜才拉着他胡来,今日早朝险些睡着,容瑟无论如何也不许梁慎予再乱来,坚定地将人推开,自己上榻去睡了。
    梁慎予知道他今日当真累了,无非是玩笑两句,好叫容瑟别再忧心奚家的案子,便也跟着上榻去,揽着人轻轻吻了下耳尖。
    直到容瑟呼吸平稳睡熟后,梁慎予忽然睁开眼,昏暗中似有冷芒闪过。
    梁慎予轻手轻脚地下榻,走到院子里,身上随意地披着外袍,压低声唤道:“出来。”
    隐匿的暗卫无声无息现身。
    “去滇州军营地走一趟。”梁慎予淡淡吩咐,“不必见血,闹出动静即可。”
    “是。”
    暗卫又悄无声息地退下。
    滇州军驻扎的营地与晋北骑临近,都在城郊的猎场,大晋开国皇帝酷爱骑射田猎,从前那地方是专门给皇室和晋京权贵玩乐之所,不过连着几代皇帝都更偏爱享乐,那猎场也就荒废下来,被梁慎予看中,用来操练随他入京的亲兵。
    而滇州兵马,也被安置在那。
    暗卫走后,梁慎予孤身站在院中,仰起脸瞧向沉闷的夜空,墨迹洒满宣纸一般,瞧不见光亮,暗沉沉的犹如要吞噬万物。
    他不喜欢这样的夜晚。
    从前无数个夜晚,梁慎予只能看见一条路,白骨铺就,沿路荆棘,风雪满天,只有他一人。
    仅仅是片刻,梁慎予就收回眼神,同时也敛去比夜色还要沉郁暗冷的神情。
    他转身往房内走去。
    现在他有了另一条路。
    哪怕仍然明枪暗箭不断,但至少不再是一人了。
    .
    当夜,滇州军燃起火把,乱成一团,说是有人夜袭,结果举着火把折腾半宿,也没找着突袭他们的人,倒是找着了对方留下的一张纸条,就钉在帅帐上,上书:不堪一击。
    赤裸裸的羞辱。
    但柳叙除却屈辱愤怒外,更多的是恐惧。
    有人能摸进滇州军营地,在他的帐子外面留下这个,并且还能全身而退!
    那昨日若是对方心怀不轨,只怕他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纸条也根本不是为了羞辱,这是明晃晃的警告与威胁!
    柳叙捏着纸条,脸色发白,喃喃自语:“是摄政王……还是定北侯,他们这是什么意思?不对……不行,晋京城不能久留。”
    .
    次日早朝,容瑟得知有人夜袭滇州军帐,大抵猜得出是谁干的,意味不明地扫了眼梁慎予,随即轻描淡写下令彻查。
    但也只是嘴上说那么一句而已。
    可以说非常之敷衍了。
    朝会散去,容靖这个挂名皇帝也彻底沉下脸色,狠狠一拍身下的龙椅,压抑着怒火沉声:“舅父,还要再等么?奚家,滇州兵,他们根本就是冲着朕来的!可咱们手里明明有——”
    “陛下。”
    曹伦脸色微变,打断了他,“当初本以为定北侯是我们的助力,可如今摄政王手握羌州兵马,此时若逼得他狗急跳墙强行逼宫,得不偿失!”
    容靖面上掠过忌惮之色,另有不太明显的嫉恨,他匆忙垂头,咬了咬牙:“那怎么办?就看着他一步一步走上朕的位置吗?!”
    殿中只有他们两人,容靖再也装不下去恭顺温和的无害模样,脸色阴沉到几近扭曲。
    他狠毒了容瑟,也愈发的惴惴不安。
    当上皇帝时他本以为自己赢了,可如今再看,他这皇帝还不如当初做太子时痛快!
    曹伦静了片刻,不知在想什么,随即沉沉道:“羌州不见得会永远安稳,定北侯和晋北骑,总有离京那日。”
    第105章 破局
    晋京昨夜一场骤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为初秋的风多添上几分凉意,容瑟在府中准备了热气腾腾的砂锅豆腐,不费时间,还能暖身。
    梁慎予还在书房看军务,云初云稚都在外忙,倒是蓝莺和容知许在府中得闲,便凑到灶房去瞧容瑟忙前忙后。
    “你们两个。”容瑟无奈直起身,依次指了指两个姑娘,“王府这么大,玩不下你们两个了是么?非要凑这儿来?”
    他在府中穿着素简,长发仅用一根玉簪挽起,前些日子嫌头发太长碍事,还剪了些许,及腰的长发如今堪堪过到蝴蝶骨,看着便更利落简单,没半点宣政殿上摄政王的架子。
    “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嘛。”蓝莺努了努嘴,“比如帮主子劈个柴捣个酱什么的?”
    容瑟冷笑,将挽起的袖口放下,绣着幽兰暗纹的玄色袖口将白皙腕子挡住,不轻不重地瞄向显然有些欲言又止的容知许。
    “这话相当没有可信度,所以,说罢。”容瑟双手环肩,口吻笃定,“你们两个围着我转,想问什么?”
    容知许有些犹豫,抿了抿唇,还是轻声说出口:“瑄和虽不常出门,但外边的风声多少也知道些……皇叔与奚家……”
    她顿了顿,像是在斟酌什么,才继续说:“是不是……不太容易?”
    哪怕王爷在府中和平时表现得并无不同,奚家入狱奚宅被搜查的事也早传得满城皆知,然而奚家人入狱多日,迟迟不见结果,可见这场对弈并不轻松。
    容瑟沉默须臾,随即故作轻松地弯起眉眼,“瑄和,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本王做这些也不尽然是为了你,唔……”他歪头思索了片刻,接着说:“这么说吧,本王希望你和薛夫人离开奚家,只是为了不伤及无辜,不是早说过,本王不会放过奚家。”
    奚晏当年逼死颜霜,又在朝中残害忠良,奚朝浥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账,奚家上下就没一个好东西。
    于立场,于私情,容瑟做的事都与容知许没有太大干系,充其量就是为她将针对奚家的布局提前了而已。
    容知许也沉默下来,随即两手交叠于额前,缓缓俯身一拜,鬓边步摇依旧稳当,晃动轻微。
    这是大晋晚辈对长辈行礼时,除却三跪九叩的最高礼节。
    “无论如何,皇叔费心了。”
    容知许起身后,对容瑟露出个清浅的笑。
    “皇叔上次说的事,瑄和想明白了,只等尘埃落定后,瑄和想见一见奚家人。”
    她说得洒脱,倒是比前几日更坦荡了许多。
    “那好说。”容瑟颔首应允,寡淡平静的眼神微不可见地冷了些许,“不会太久。”
    容知许刚想说什么,便瞧见她的皇叔眼眸倏忽一亮,适才的长辈架子散了个干净,忽然快步下台阶,径自从她们身边过去,连语气都多了几分雀跃的欢欣。
    “你忙完了?”
    容瑟直奔着刚走到门口的梁慎予过去。
    梁慎予早换上常服,天水碧的交领宽袖,不加缀饰,清俊飘逸,眉眼含笑,像个寻常人家的公子哥,身上不带一丝战场磨砺出的杀伐之意。
    “差不多。”梁慎予对不远处的两个姑娘轻轻颔首,随即视线便挪回容瑟身上,稍稍低下头,“问了下人,说你在这儿,我就来了。”
    容瑟微顿,“有别的事?”
    “倒也没有。”梁慎予低声笑,“来见你还需要什么别的事,不过我倒想问王爷讨一纸文书。”
    “文书?”
    “对。”梁慎予用几乎要与他额心相抵的距离,低声说:“今夜会有人去刑部天牢劫狱,劫走奚晏,明日便请王爷下旨,准晋北骑围守晋京,抓捕逃犯。”
    容瑟听得糊里糊涂,抓着梁慎予袖子皱眉:“有人要劫狱?那还围什么城,一起抓了审啊!”
    梁慎予笑出声,轻轻摇头,“王爷,明日只管下令就是。”
    容瑟后知后觉地顿住了,狐疑道:“你想做什么?晋北骑围城,不知情的还以为你想逼宫,我们还不至于到这一步吧。”
    “还没到那步。”梁慎予低声,“王爷,信我。”
    容瑟眉心轻蹙,与他对视。
    梁慎予目光温和而笃定,仿佛尽在掌控中。
    最终,容瑟轻轻点头。
    .
    当夜,一批蒙面黑衣人闯入刑部,劫走了单独关押的奚晏,禁军追踪无果,要犯就这么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