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梁慎予失笑,夹起一块锅包肉若有所思地嚼。
    这人怎么看都不想城府深沉,倒是率真——
    思绪因嘴里的肉中断。
    酸甜酥脆,外酥里内,这肉也好吃。
    说是吃饭,就真是只吃了顿饭,连酒水也没用几口,倒是几人风卷残云一般,将桌上的菜给扫了个干净。
    容瑟万分满意。
    光盘,是对一个厨子最高的尊重。
    梁慎予被云初送出门后,站在空荡荡的夜路上,才恍然陷入沉思,随即摇头笑出声。
    ……什么也没打探着,倒是实打实地吃了个饱。
    也不算吃亏?
    暗处人影一闪而过,梁慎予眼眸骤然冷下去,当即向那处疾掠而去,他初回京中,少不得各方眼线盯着,数息之间便追上那道人影,梁慎予一脚踹过去,正中腿弯,那人蓦地跪伏着扑倒,下一瞬,梁慎予的脚便踩在了他脊背上。
    “你主子是谁?”梁慎予的声音渗着冷。
    那人哆嗦了下,低低地说:“侯爷还是莫要多问的好。”
    梁慎予呵笑了声,眼底如夜一般浓稠的暗色掺进了凉意,如塞北冬日化不开的雪,“看来是皇上了。”
    被他生擒却不自尽,甚至出言威胁,晋京除了刚登基的新帝,也找不出旁人了。
    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梁慎予在这一刻肆无忌惮地展颜而笑,只是那笑意带着凶戾的轻蔑,与平日那纵马风流的模样大相径庭,他低下头,唇角弯起一个锋利冷冽的笑,缓缓伸出手去。
    “看来他是忘了,自己是凭什么坐上龙椅的。”
    他声音很轻,跟踪那人一瞬间毛骨悚然,汗毛倒竖,还未来得及说话,只听得“咔嚓”一声。脖子便被生生扭断,气息全无。
    梁慎予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转而提起尸体的一直脚踝,拖着尸身慢悠悠地走向远处。
    不远处的房脊上,趴伏的三人彼此交换了个眼神,又纷纷陷入沉思。
    云稚认真说道:“下手利落。”
    蓝莺跟着分析:“有够嚣张。”
    云初看着弟弟妹妹,沉默片刻,说:“走吧,脏东西没留王府附近就好。”
    整个王府内暗卫环绕,哪能不晓得有人盯梢,只不过人是冲着定北侯来的,云初便始终按兵不动,直到定北侯出王府,才悄悄跟上来看一眼。
    他倒是没想到定北侯敢堂而皇之地在晋京杀人,适才瞧见他动手,还以为过会儿又得善后。
    好在他自己将尸体收拾走了。
    云初刚准备跃下去,转头瞧见弟弟妹妹一动不动。
    “怎么?你俩贴这长上了?”
    蓝莺眨了眨眼,用手肘怼了下云稚。
    云稚瘫着一张和哥哥一模一样的脸,淡定说:“王爷今天,怎么回事?”
    “……”
    云初哽住,忖量片刻,高深莫测道:“不可说。”
    他怎么知道!
    云稚和蓝莺对视一眼,确认过眼神,哥哥也不知道。
    于是不约而同翻个白眼,一前一后跃下屋脊。
    云初:“……”
    第9章 声势
    翌日,定北侯府附近发现一具尸体,天子脚下无端死了个人,案子交到刑部,偏偏刑部在早朝前就收着皇帝密信,唯有四字:不必深究。
    这就意思就很微妙。
    早朝时,定北侯神色自然,倒是素来温和稳重的新帝脸色不怎么好看,匆匆散朝后,曹伦和尚书令奚晏被留下议政。
    容靖冕旒没摘,狠狠锤了一下桌面。
    曹伦淡淡道:“人不仅死了,还死在定北侯府旁边的巷子里,他梁慎予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人是他杀的,什么旧日情分,他警告你呢,陛下。”
    “他敢下杀手,想必不知那是朕的人。”容靖抿了抿嘴,转头看向奚晏:“此时还要劳烦奚大人。”
    奚晏的独子奚朝浥去年娶了宫中唯一的公主为妻,贵为驸马,奚晏自然也算是皇亲国戚,他与容靖早早就在一条船上了。
    “陛下放心。”奚晏颔首,“只是尚书府后还有九寺,九寺多听从摄政王的旨意,臣虽是尚书令,也多受制衡。陛下亲政一事,刻不容缓!”
    最后一句是对曹伦说的。
    曹伦不可置否,眉头皱了皱,“若定北侯肯表明立场,哪怕逼得容瑟狗急跳墙也好,只是他如今作壁上观,容瑟又没有动作,咱们不好动手。”
    容靖说:“不能明着动手,那就从暗处来吧。”他意味深长道,“大理寺不是有咱们的线人吗?”
    曹伦与奚晏对视一眼。
    奚晏犹豫道:“或可一试,只要将他手中可用之人除去,如此一来,独木不成林!”
    曹伦也微微点头,又说道:“陛下,皇陵艰苦,太后娘娘凤体贵重,待先帝丧期过后,尽快将人接回来吧。”
    容靖脸色微微一变。
    曹伦皱眉:“怎么了?”
    容靖犹豫须臾,说:“母后那边的消息断了,咱们的人也都不能靠近。”
    曹伦脸色顷刻难看到如墨一般。
    当日容瑟逼走曹太后,俨然是因当年看守皇陵一事而报复,这事说大不大,只要再暗中将人接回来,他容瑟总不能冲到后宫来闹事。
    先斩后奏,他也没招。
    谁想到这会儿他们竟连人影都摸不着了。
    “欺人太甚!”曹伦斥道,“太后是去守先帝皇陵,不是被软禁在那的!”
    奚晏在一旁轻声说:“陛下,曹大人,稍安勿躁,只要陛下亲政,那摄政王一朝沦为阶下囚也未可知,到那时迎太后回宫还不是轻而易举?要紧的,还是此事。”
    容靖不动声色,默认一般。
    曹伦素来宠爱这个嫡亲的妹妹,只是眼下容瑟是铁了心不肯放人,再三权衡,还是无奈点了点头。
    而远在京郊外的蟠龙山中,一座密不透风的小木屋,门窗皆被封死,只留个能容小碗进出的口,还被用锁封死,贵为太后的曹毓敏就在这里边。
    有人将那个小洞的锁打开,掀开木板,送进去一碗寡淡的糙米饭,然后利索地再重新锁好。
    里头便传出尖细嘶哑的声音:“哀家是太后!你们岂敢!开门!开门!放哀家出去!”
    看守是容瑟的人,自然不会搭理曹太后的威胁,谨遵吩咐,一言不发。
    上面早吩咐过,不许曹太后出来,更不许她见光,谁也不准同她说话,半个字都不成。
    短短两日,曹太后便已歇斯底里地闹了好几场,屡屡扬言要自尽,闹到现在也没人搭理她,而她也好好地活到了现在。
    送饭的面无表情,也不管里头噼里啪啦的瓷器碎裂声,兀自走远了。
    主子吩咐过,爱吃不吃,一天就送两顿,饿了她自然知道吃。
    身后屋子里又是一顿声嘶力竭的咒骂与尖叫,被封住光的屋子里黑暗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曹太后多日没洗漱过,浑身狼狈,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安静中逐渐感觉到了恐惧。
    在不小心被自己摔碎的瓷片割伤脚后,她更不敢妄动,缩在角落里哆哆嗦嗦地哭。
    可她不想死。
    她儿子已经当了皇帝,她儿子赢了那个娼妇贱人!
    只要再把那个娼妇的儿子杀了,她就会被接回京去,她就是这普天之下最尊贵的女人!
    再等一日……或是两日……
    .
    容瑟正忙着浮生楼重新开张的事,毕竟他不是原主,这浮生楼也算是易主一次,他重新修撰了菜谱,又整天熬夜将自己能记住的菜色详细地记录下来,毕竟再强大的脑子也需要查资料。
    日久天长,难免会忘,这个地方可没有互联网给他自由冲浪。
    他知道大晋的文字,但是这个过程就是从简体字翻译成晋字,中间多了个思考的过程,所以他还是更习惯于用硬笔和简体字,用的是合尖竹管笔,写下的菜谱也都是自己熟悉的简体字。
    但交到浮生楼的菜谱是他挑选出的几道菜,用晋国文字临摹后,交予浮生楼用作宣传。
    一旦舍得下本钱,浮生楼地理优势又好,短短三日,一改平日门庭冷落之态,新奇菜名与高调宣传吸引了不少人。
    坊间一时传闻纷纷。
    都说浮生楼易主后来了位了不得的厨子,做出的菜色天上人间仅此一份,只等开张。
    办这差事的是蓝莺,她得意洋洋对埋头不知写什么的容瑟回报:“主子,咱们浮生楼这个月要开张的消息,保管整个晋京都晓得了!”
    容瑟头也没抬,夸了句:“做得不错。”
    蓝莺犹豫了下,又轻轻说:“不过有不少难听的话,主子,咱们真不管么只要我放出话去,肯定没人敢说浮生楼的坏话!”
    “不用管。”容瑟说,“随便他们去传,只要将声势闹得够大就行,开张那日自然会见分晓。”
    众口难调,总有人乐意拆别人台,容瑟不在乎这些,他的菜色在大晋的确算是独一份,只等开张后,如若有人闹事,再收拾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