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中箭李郎卧绣榻闯山义士遇奇缘

    诗曰:
    将军一箭索风流,公子床前血泪流;
    不是冤家不聚首,从来孽债最难酬。
    话说义仁怒极攻心,竟真个单枪匹马闯去军营要人。那守门士卒见他锦袍玉带,只当是哪家王孙,谁知义仁突从袖中抖出柄软剑,“哗啦”地削落辕门旗穗,厉声道:“叫那贼将出来还我澜霖!”
    众军士大惊,慌忙吹起号角。须臾间,那将领披甲而出,见是义仁反倒笑了:“李大人好胆色!只是...”话音未尽,义仁已挺剑直取其咽喉。将领侧身避过,反手拔出雕弓,竟在五步之内拉满弦月——“嗖”地一箭正中义仁左肩!
    列位看官,这一箭射得蹊跷。那箭镞原是特制的三棱透甲锥,入肉便炸开倒钩,偏生射中的又是肩井穴。义仁顿觉半身酸麻,手中软剑“当啷”坠地。那将领却不追击,反将雕弓往地上一杵,大笑道:“人没有,命有一条,你来拿罢。”说罢转身便走,铁靴踏过软剑,竟将其生生踩作两截。
    义仁强撑回府时,已是血透重衫。蓝子与蓝玉见他面如金纸,慌得打翻药盏。李成哭道:“哥哥且忍忍!”竟用牙咬住箭尾“咔嚓”地折断。蓝子忙拿烧红的银剪去剜箭头,那血肉“嘶嘶”地冒起青烟。正危急时,忽闻窗外一声轻叹:“这般蛮治,怕是要送命。”
    原来那萧云本是安南王庶子,因宫廷倾轧流落中原。他腰间茜色汗巾乃是澜霖之物,耳上明珠更是从澜霖身上强取的。此番前来,实为试探义仁对澜霖的心意。
    但见窗棂间探进只白玉似的手,指尖拈着枚碧莹莹的药丸。蓝玉抬头,正对上双含情凤眼——竟是多日不见的萧云!蓝子怒喝:“贼子还敢来!”抄起剪刀便刺。萧云轻巧避开,两指夹住剪刀:“蠢材!这是西域雪莲配龙脑香的续命丹,要不要随你。”
    义仁在榻上听得真切,勉力睁眼。只见萧云今日未着甲装,反穿了件月白直裰,腰间松松系着条茜色汗巾,衬得肤光如雪。更奇的是他耳垂上竟坠着对明珠,随着动作轻晃,分明是闺阁之物。
    “将军这是...”义仁话音未落,萧云已闪至榻前,捏住他下巴将药丸塞入口中。那指尖带着奇异的兰麝香,竟不似武将所有。药丸入喉顿觉清凉,肩头灼痛立减三分。
    萧云俯身在他耳畔轻道:“三日后不必带黄金...”温热气息拂过耳廓:“只需你腰间那方「春水玉」。”说罢竟在义仁额上弹了一记,纵身跃出窗外。蓝玉追至院中,哪还有人影?唯见月光下几片红叶飘落。
    自那日后,澜霖被萧云掳去又放回,义仁本以为风波已平。谁知几日后,李府忽接密报——李成于城外狩猎时失踪,现场只余半截染血的玉带钩,正是义仁赠他的及冠礼。
    义仁方寸大乱,忽有箭矢破窗而入,钉着封火漆密信。展开竟是萧云笔迹:“欲换堂弟,独携澜霖至断肠崖。午时三刻若见他人影踪,且看令弟化作崖下肉泥。那“肉泥”二字墨迹淋漓,似蘸血写成。
    澜霖正为义仁煎药,忽听书房传来瓷盏碎裂之声。推门却见义仁面色惨白,地上散落着李成的玉佩与带钩。“李公子他...”澜霖话音未落,义仁猛地将他搂入怀中,力道大得惊人:“明日随我去西山赏枫可好?”
    是夜暴雨倾盆,澜霖辗转难眠。忽见义仁冒雨步入祠堂,对着祖宗牌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额角渗血犹不自知。廊下阴影里,李义仁低声叹道:“族长已放话,成弟若有不测,便要收回你承嗣资格...”惊雷炸响,淹没了义仁的哽咽。
    次日天光未明,义仁亲自为澜霖系上狐裘:“山间风大。”指尖掠过他颈侧时,澜霖忽觉微痛——竟是被取下一直佩戴的玉坠。义仁若无其事将春水玉坠塞入怀中:“暂替我保管。”
    断肠崖上狂风猎猎,萧云玄铁铠甲泛着寒光。李成被铁链锁在悬崖边,嘴上封着浸血的麻核。
    见义仁果真独携澜霖而来,萧云大笑挥刀,李成颈间立刻现出血线:“李大人选吧!要这承嗣的堂弟,还是暖床的玩物?”
    “放了他!”义仁突然将澜霖向前猛推。澜霖踉跄跌跪在萧云脚下,回首只见义仁已斩断李成锁链,连半个眼神都未分给自己。崖边老松被风刮断,轰隆坠入深渊。
    澜霖怔怔望着义仁背影,忽觉颈间一凉——萧云正用匕首挑开他衣襟:“好哥哥,你猜他怀里藏着什么?”刀尖一挑,那枚暂为保管的玉坠当啷落地,内里竟嵌着李成的生辰八字。原来此物是李家宗嗣护身符,向来只传血脉至亲。
    又三日后,义仁于书房见一素漆锦盒。启之幽香沁脾,内盛:青丝一缕,完好无损的比目玉佩。洒金笺书:“连心已解,愿君安康”八字旁,晕开几处可疑的水痕。
    忽闻街鼓喧天,童仆跌撞来报:“萧将军喜轿过市!”
    义仁赤足追出三里,但见:八宝琉璃轿缀满南海珠,朱纱帷幔映着新人玉骨,十六抬轿夫踏着阴阳步,喜乐声里混着《折柳》调。
    澜霖绯衣玉冠,额间一点朱砂似泣似笑。待轿帘被秋风掀起时,新人忽掷出个杏黄绣囊,正是义仁中箭垂危,澜霖在佛前跪烂膝盖求来的平安符。符袋里还多了缕乌发,细看竟是萧云的发丝与澜霖的缠作同心结。
    义仁恍惚忆起,那日箭疮溃烂高烧不退,朦胧中见有人跪在榻前,以银刀割腕滴血入药。醒来只见澜霖袖口血迹斑斑,笑说:“不过打翻了胭脂。”如今那截疤痕,正藏在喜服金绣蟒纹之下。
    这正是:明珠垂泪还君去,来世灯前再续缘。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