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9

    我将朴延星带回家。
    好在家里这套顶尖的医疗班子,惯于处理各种见不得光的狼狈。
    他们动作麻利。
    清洗、消毒、上药、包扎,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宅子于是又恢复了它一贯的、昂贵的寂静。
    他醒来时,窗外的天色已经沉了下去,是那种用旧了的灰蓝色绸缎,蒙住了整个世界。
    房间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床头灯。
    “呜……好渴……”
    我从阴影里的那把扶手椅上站起身,踩在地毯上,一点声音也无。
    我走到床边,俯视着他。
    他那张苍白的脸埋在雪白的枕头里,更显得小而可怜。
    我挑起一边的眉毛:“怎么,预备让我伺候你?”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肌肉一扯动,他那点微弱的力气便散了,又重重地跌回去,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行了。我不与一个破损的玩具计较。
    我将佣人早已备好的水杯和吸管递过去。
    “没下毒。喝吧。”
    水流进他干涸的喉咙里,他像是被重新注入了生命,倚着床头坐着,他仰起脸看我。
    那截脖颈纤细脆弱,仿佛我一伸手,就能轻易地掐断。眼里还浮着一层朦胧的水汽,干净又迷茫。
    “谢谢……你。”
    我差点笑出声来。
    这真是……再荒唐不过的场面了。
    他身上那些青紫的、交错的伤痕,哪一处没有我的功劳?
    他此刻沦落至此,不也正是拜我所赐?
    可仅仅因为我施舍了这么一杯水,一点点不值钱的善意,他就把先前的一切都忘了。
    瞧他现在的眼神,多像一只流浪猫,正在毫不设防地翻出了自己最柔软的肚皮。
    小呆子。
    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呆子。
    与我,与这个家里每一个人,都格格不入。
    我们这些人,骨子里的欲望是填不满的深渊。
    哈。
    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他真相呢?那多没意思。
    我伸出手,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那触感倒是不坏。我的眼神,我想,一定温柔得如同圣母像。
    “那,你要怎么谢我呢,朴延星?”
    “我……”
    他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也是,他除了他自己,还剩下些什么呢?
    一无所有,才是他最大的财富。
    我说:“嗯……让我想想。朴延星,不如我们继续那个约定,好吗?”
    巷口里沉闷的击打声,大约又在他耳边回响起来了。
    他没有点头,瞳孔里映出一丝清晰的惊恐。
    我立刻垂下眼,摆出一副受伤的神情。
    “原来……在你看来,我和那些人是一样的?嗯?……你好好想想。”
    去想吧。
    用你那颗不怎么灵光的脑袋,好好想清楚。
    别分不清好歹。
    开什么玩笑。他们那是毫无章法的暴力,是肮脏的、失控的宣泄。而我——我缔造的是有节奏、有秩序的施虐美学,是一幅由疼痛与愉悦的线条交织而成的画。
    他必须承认这一点。
    我给他拍的那些照片就是最好的证据。
    有一半,甚至更多,在他的眉眼之间,分明有耽溺与享受。
    我循循善诱:“我保证,我会换更温柔的方式。而且,还会有奖励。你……也不想让你妈妈,总是在外面风里来雨里去的吧?我可以给她提供一份工资优渥的工作。怎么样?”
    “是……什么……”
    他果然心动了。
    “你妈妈的工作能力很出色,我想请她来我家做事。这样一来,你们也不必再住在那个地方了。我家啊,有很多空房间。”
    “这样……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这点小事。”我笑起来,“我妈妈会同意的。”
    事实上,整件事办起来,比我想象的还要轻易。
    我只对我妈妈说,朴延星是为了保护我才受的伤。作为感谢,我想请他妈妈来家里做帮佣,也方便照顾他养伤。
    朴延星的妈妈,我妈妈也是有印象的。她在我家收了那么多年的废品,手脚干净,人也勤快。
    在这个圈子里,这样的人很难得。
    我妈妈略微思忖了一下,便同意了。
    我忽然发现,当我对妈妈渴求的不再是“爱”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而是任何可以用金钱与地位衡量的实体时。
    她便答应得如此轻易——轻易到,让我觉得从前那个哭着向她索要拥抱的自己,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用同样的说辞,轻易地说服了朴延星的母亲。
    一切都尘埃落定。